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打拚为尊严——大同工会奋斗史

[第三章]

新芽破土!

· 劳教小辞典2 雇主可以取消工会干部请会务假的权利吗?


  这些劳工终日与机器为伍,根本没机会接触公共事务,所以读书会刚开始并不是很顺利,但是俗语说「互相漏气求进步」,就在吵吵闹闹的过程中,成员学会了开会的经验、说话的技巧、尊重别人的态度,以及民主的程序。工会的雏形,就在工厂外的小天地中悄悄萌芽。


  戒严解除之初,台湾人民的政治启蒙才刚开始,更不要说组织工会了。大部份工人对工会干部的印象,与管理阶层、国民党党务人员差不多,会员对工会运作的理解,仅止于每逢劳动节赠送的保温杯、肥皂等礼品。工会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为什么要组工会?筹组大同三峡厂产业工会的工作开始进行时,干部们所面对的就是这些基本问题。
  其实,任何一个吃人头路的受雇者都知识,在面对资方的权威时,劳工都是孤立无助的,个人情绪化的反弹或抗争,只会造成失业与饥饿。所以,无论是蓝领或白领受雇者,在面对资方或管理监督时,都不可能单打独斗,只有团结起来,组织工会采取集体行动。团结就是力量,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
  但是在解严之前,台湾的工会组织却无法集结劳工的力量,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台湾工运受到国民党威权体制的长期渗透与打压。一方面,由于戒严法实施长达四十年,任何民间自发的集会结社、游行抗争,都会遭到白色恐怖无情的镇压;另一方面,国民党又对工会采取由上而下的扶植,生产事业党部与调查局的特务渗透工会、把持会务,使得工会失去了抗争的能力。
  什么样的公鸡不会斗?答案当然是「阉鸡」了,台湾劳工就把这种被国民党或资方把持、不会斗的工会,戏称为「阉鸡工会」。
  大同工人推翻阉鸡工会的故事,应该从三峡厂开始说起。

三峡厂工会的创造者


  早在一九八○年代初期,三峡马达厂的许守活、江清通、涂星满、王苏华等,这一群「不听话」的员工,就常常利用吃饭或下班时间聚在一起,讨论公司里的安全卫生等问题。大同的安全卫生委员、福利委员及劳资会议代表选举,过去都是资方暗中操盘,董事长钦定的人物当选,根本无法为员工争取权益。但是在一九八四年的选战中,资方竟然「头壳坏去」,贴出公告,允许员工参与选举。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给了许守活等人一个大好机会。为了和资方暗中推派的人选较劲,劳方第一次在工厂内张贴海报,宣传劳工意识及参选的意义。
  海报炒热了选举的气氛,让资方颇为紧张。后来,涂星满当选三峡厂的劳资会议代表,王苏华和许守活则选上福利委员。然而在选战之后,劳方才发现总公司的工会,是由资方把持的阉鸡工会,在阉鸡工会推派的安全卫生委员、福利委员阻挠下,根本不能为劳工争取权益。脱离总公司、改组新工会的想法油然而生。
  「我们缴钱给总公司工会,它居然不为我们讲话,这不是『养老鼠、咬布袋』,又是什么?所以,我们要取而代之。」
  木讷、害羞是许多人第一次看见许守活的印象。三十八年次的许守活,淡水工商三专毕业,拥有当时的高学历,却自认为不适合朝九晚五坐办公室的生活,而选择了劳工工作。三峡厂的管理阶层大概没有想到,筹组工会的发起者,竟然是害羞、有时讲起话来还会结巴的许守活。
  「其实我的个性是属于比较叛逆的,这是受到我阿爸的影响,因为我阿爸在学生时代就碰见过谯叭年事件,他常常会和我说一些日据时代的事情…,而且我二哥也经历过二二八事件,他们常常会和我谈这款的代志,所以我对政治事件有较早的启蒙。」许守活回忆说。
  由于这样的家庭环境,再加上喜欢读书,各种党外杂志,「自由中国」、「政论杂志」等等,都成为许守活钟爱的读物。高中时代,由于「堵烂」国民党,他不愿成为党员,到了当兵的时候,全连包括他在内,就只有三个人没有加入国民党,在军队中备受刁难。
  役毕之后,许守活在三重埔的一家电线工厂上班,工作环境非常恶劣,老板根本漠视工厂法的规定,员工一天常工作超过九小时,一个月也只放二天假。就连国定的选举假,老板都只让员工休息两个钟头出外投票,之后必须再回工厂上班。大部份员工根本不知道投票日可以放假,只有许守活例外,他整天没去上班。老板要处罚他,他却老神在在地说:
  「报纸上早就说投票日全国放假一天,而且法令上也是如此规定,我只是行使法律赋予我的权利」。从此以后,那间电线工厂再也没有人在投票日上班。面对老板知法犯法,许守活常常在工厂会议中拿着六法全书和头家理论,迫使老板修改工厂的规定。渐渐地,许守活开始有筹组工会的念头。
  许守活筹组工会的愿望,随工厂搬迁而落空。从电线厂离职之后,他进入大同公司三峡厂,从一名生产线上的仓库工开始做起,虽然苦无机会,但他的心里还是惦记着组织工会这件事。
  创造三峡厂工会的另一位关键人物江清通,则行动务实、不擅多言,在样身上看到的就是台湾劳工吃苦耐操的纯朴性格。「清通仔」来自云林贫穷的农村,职业学校机械科毕业,由于家境贫寒,当完兵第二天就上台北找工作,想赶快赚钱,减轻家里的负担。
  北上之后,江清通曾在台湾三洋电机工作过,之后又到南亚纤维厂,纤维厂八到十二小时的轮班制使他身心俱疲,兴起换工作的念头。进入大同公司后,江清通从品管工作做起,之后调到设计单位。由于设计单位常在外面和客户接触,使得江清通有更多的机会增长见识,开启了他的视野。
  此后,清通仔开始阅读党外的民进报,利用出外或下班时间,站在龙山寺前听党外人士演讲,或者到党外侯晴耀人的竞选服务处溜跶。一九八七年八月,他经过台北县长侯晴耀人尤清的竞服务处,无意间收到「台湾劳工法律支援会」举办劳工教育课程的宣传单,对于当时完全没有劳工意识的江清通来说,根本不知道劳工教育是啥米碗糕,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态,就把报名表拿了回来。
  「当时劳教的讲师有林子文、唐云腾、汪立峡、郭吉仁及赖劲麟,大伙儿那时都不知道上课的内容是些什么东西,只是觉得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就决定一起去报名上课。」江清通说。
  一九八七年十月,许守活、江清通、涂星满三人参加了劳支会开办的「劳工讲习班」,一个月共上了十二堂课,让他们对劳工法令与工会组织有了初期的认识。后来,许守活利用一九八八年的元旦假期,单枪匹马到乌来迷你谷参加劳支会所举办的工运干部营队。在这次营队中,活跃的远东化纤工会、桃园客运工会的干部们,在上课期间的高谈阔论,让许守活觉得很震惊。
  「我突然发现别的工会干部都很冲,大家甚至敢谈工人革命之类的话,那次会议,打开了我的眼界。」
  与江清通、涂星满、郭淑宝等好友分享这次经验之,大家已经有了组织工会的共识,年终奖金怠工更有推波助澜之效。在怠工期间,许守活成为工人们的情报中心,记录了许多带头抗争者的名单,然而他却对同事们说:
  「莫名其妙起来的抗争,一定会莫名其妙地倒下去,它不能持久,我们要长期争取权益,需要一个组织化的工会。」
  心思细密的许守活认为,如果组工会要一举成功,所有发起人都必须有批判体制、反抗公司的意识,才能抵抗资方强大的压力。于是,许守活、江清通先从看党外杂志的同事开始着手,拉了大马中心的黄宗溢、钢铣中心品管课的郭淑宝、以及钢铣中心的杨福富来商量,又透过杨福富找来了刘庸、庄仁诚等人。
  从小生长在三重文化南路的刘庸,十六岁国中毕业后就进入了大同公司。小时候的生长环境龙蛇杂处,附近除了有警备总部、眷村、还有各帮各派,因此,类似暴力武打片中打打杀杀的画面,他早就习以为常。
  看惯了这些血腥暴力,刘庸对人性相当失望,总以为人生是黑白的。直到他加入了合唱团,认识音乐,他才有了一些光明的希望。常笑自己是「上班一条虫,下班一条龙」的刘庸,下班后可真是生龙活虎:「我当时最高纪录可以一次参加八个合唱团,除了民国六十七年时加入的大同公司的合唱团外,反正只要有合唱团的地方我都会去。」刘庸那时候在工厂里想的只有唱歌,在工会现场也是哼哼唱唱,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工会。由于从小看惯了刀光剑影,结果也养成刘庸「好管闲事」的个性,常为同事强出头。
  「由于这种爱打抱不平的性格,让我在我们单位变成很出名,全单位的人都认识我,只要有事就会跑来找我」。
  由于全厂都知道刘庸这一号人物,许守活在筹组工会找人时,特地透过同事找到了刘庸。每天收工之后,所有的工会发起人就到郭淑宝、以及庄仁诚二人家里开讲,先从读书会开始,学着阅劳工法令,讨论组工会的目的,并且找劳支会的工作者来上课,逐渐凝聚成员的共识。
  「那时候我们还很怕,开会的时候都偷偷摸摸的去,怕人家跟踪,才刚解严而已,大家都不知道组工会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被抓去关……」许守活说。
  这些劳工终日与机器为伍,根本没机会接触公共事务,所有读书会刚开始并不是很顺利,但是俗语说「互相漏气求进步」,就吵吵闹闹的过程中,成员学会了开会的经验、说话的技巧、尊重别人的态度,以及民主的程序、工会的雏形,就工厂外的小天地中悄悄萌芽。
  「我们就一步一步慢慢来,从最基本的训练开始。起初,我们连拿麦克风说话都不会,不过就慢慢训练,每个人轮流上台当主席、司仪,学开会的技巧。」
  许守活秘书长赖劲麟负责从旁协助,「就算大家在谈一些不重要的代志、或是为了一些小事情吵半天,他都会很有耐性地听人家讲完,然后才继续下去,也不会说谁讲的东西不重要,让我印象很深。」许守活说。后来,脾气不好的干部们都收敛起急性子,开始有耐心地倾听别人发言,不再随便打断别人的话,讲话畏畏缩缩、结结巴巴的人,在发表意见的时候,口才也渐渐流利起来。
  每个星期的法令训练,就成了干部们的定期聚会。至于筹组工会需要的开会记录、文宣制作,则交给江清通负责。
  「那时的电脑还不是很发,而且又不是人人都会用,所以我都回去『剥削』我女儿。说到我这个女儿,我实在是很感谢、很心疼,有关工会的所有文件都是我女儿弄的,连文宣也是。有时一弄就弄到三更半夜,别人都不知道。」
  一九八八年三月十日,农历年后不久,工会发起人送件到台北县政府申请成立,三月廿二日,台北县政府核准筹组工会,一切似乎都还相当顺利。


三峡厂产业工会筹备会的两张传单



  【传单一】您知道每日、每周,假日加班费用的计算方法吗?您了解劳动基准法、公司服务规章所规定之加班费计算法吗?您知道工作服是我们薪资的一部份吗?也许各位不了解,但是大同产业工会知道,也了解,长久以来我们缴了会费,为什么?它不能为我们争取应得的,为什么任凭公司欺瞒我们,而不指正?如此的工会我们还能信任它吗?需要它吗?希望各位记取去年我们争取年终奖金,而工会理事长到劳支会去出卖我们,所说的那一席话。醒来吧!同仁唯有团结一致,才有力量。…

  【传单二】工会是代表什么?您了解吗?您知道工会对劳工的重要性吗?您知道什么样的工会才能为您争取应得的权益?相信各位都知道工会的重要性,但那又如何?大同产业工会存在公司的历史已久,但是他曾为我们争取些什么?没有。反而是帮助公司压榨我们,订定不合法的制度,胁迫我们假日全体上班,扣留我们的股票。它还能依靠吗?您还需要它吗?我们应该早日摒弃它、离开它,重新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主的工会。…


历史转捩点:唐聪明事件


  或许是台北县社会局劳工课「太过热心」,发起工会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资方的耳朵里,工会发起人名单遭资方掌握,打压劳工的小动作不断。三月中开始,主管三不五时就把发起人名册中的员工,叫去「关心一下」,或好意规劝、或语带威胁,软硬兼施,但劳方对他们的质询不是随便敷衍、就是立场坚决,主管们的打压终于变本加厉。
  最糟的是,在资方的封锁下,一般员工对三峡厂工会为什么要独立出来、能够给会员带来什么好处等问题,仍然懵懵懂懂。直到公司强制认股引发员工不满,以及唐聪明事件的触发,工会才顺利成立。
  大同公司要求员工认股,又规定其股份不得任意使用的@习,由来已久。林挺生以职工福利金贷款给员工,分期购买公司股票,期满之后员工却不能领回股票、也不能亲自出席股东会。这一次,公司为办理七十七年度员工认股作业,在一九八八年三月底以公告方式,要求员工必须在资方指定的元大证券办理开户手续,同时指示「代理人」栏及「通讯住址」留白,由公司统一代为填写。此外,资方还要求员工必须将认购的股票,交由该公司职工福利委员会保管,除非离职,否则不得领回。员工对此积怨已久,唐聪明事件成了一连串抗争的导火线。
  四月一日,三峡厂产业工会发起人会议及第一次筹备会的前一天,资方见劳工组织工会的心意坚决,突然将发起人之一,钢铣中心的作业员唐聪明,调往高雄重电站,调职令上并未书写任何调职理由,并注明三月二十五日生效,换句话说,唐聪明已不是三峡厂员工、甚至已经旷工好几天了。同时,厂长林镇弘开始约谈许守活等人,表示不希望他们成立工会,引起劳工极大的反弹。工会筹备会在三月二十三日收到县政府的核准公文,大同公司三月二十五日就即时发出调职令,更导致发起人的恐慌。
  四月二日早上的工会筹备会,资方不但拒绝出借场地、还不准劳工请假开,劳工只好使出怪招,利用午餐时间在大门口召开第一次筹备会,没想到刚要坐下来开放时,厂方竟然打电话到警察局,说「劳工要暴动」,三峡警察局局分局长亲自到场,以妨碍交通为由,干扰会议进行。
  四月九日,三峡厂员工和自主工联筹备会的干部,到位于中山北路的大同总公司前高举布条,抗议大同公司调动唐聪明,意图阻挠三峡厂成立工会,员工高呼「工会自己组,工人有前途」、「誓死保卫唐聪明」等口号,工党的汪立峡、劳支会的郭吉仁、及大洋塑胶产业工会胡福正等人,也加入声援的行列。然而资方却对媒体表示,由于台币持续升值,大同公司外销利润减少,所以要扩大内销市场,增推销人员,因为唐聪明各条件非常适合这个工作,所以才将样调职。但唐聪明是钢铁中心的技术员,新业务显得和其专长不合。
  四月十三日,唐聪明被总公司人事处处长王守德约,并递交旷职联络单,内容如下:「台端至三峡厂上班至本日(四月十三日)为止。希台端于四月十四日起自行前往高重电服务站报到,否则依旷工规定处理。公司规定旷工三日以上,依服务规程第三三条之规定,应予免职处分。」唐聪明则以该决定违反县府调解程序,当场拒收。
  工会干部们认为如果唐聪明被「杀头」,而其他人默默接受的话,最后一定会被资方个个击破,不抗争也是死路一条,所以就算冒着全部被开除的风险来抗争,也要挺唐聪明到底!没想到他们竟然一举获得员工的广泛支持。
  四月十四日午休时间,工会筹备会为保卫唐聪明,在厂内发动群众运动,各部门三百多名员工自动加入抗议。对许多积怨已久的工人们来说,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经验,不但没有感激恐惧,反而觉得十分好玩。大伙兴高采烈地拉开布条、举着抗议手牌,绕着厂区游行,吶喊抗议口号,为了唐聪明,钢铁中心更发动集体罢工,其他生产线也都呈现停顿的态度。南亚纤维厂工会的蔡清泽、华隆中和厂工会的何俊亮、劳支会郭吉仁等人,也到场声援。这种自发性的集体行动,让平时习惯林挺生权威的管理阶层惊吓过度、束手无策。
  

台北县大同股份有限公司
三峡厂产业工会筹备会抗议声明


  一、唐聪明为本会主要发起人,而林挺生未经其本人同意下,竟发出人事调派令,限其四月六日前往高雄重电站报到当业务员,严重违背工会法劳基法之规定,本筹备会决全力声援唐聪明之权益,要求资方撤回该人事调派令,并回复原单位工作,以维护法令之尊严。二、本会九位筹备委员为筹备,已有六位受到资方约谈、资遣等打击,本会特予警告,尔后若再有类似情事发生,则本会所采取行动之后果,概由资方负。三、台北市大同股份有限公司产业工会,……,向台北县政府函告,欲取消本会筹备工会之权益,试问有何法令依据?况且该工会本应于七十六年五月任期届满,却未依法令改选,则该会当属非法组织,而台北市政府身为主管机关竟纵容至今,不知其理安在?、本会发起人会议,已于四月二日依法召开,而台北县政府并未派员参加,实属失职,只以电话联络要求暂缓本会发起人会议召开,事后于四月五日以七七北府社四字第九三三八三号简便行文,不禁使人怀疑政府贯彻劳工法令,照顾劳工之决心,本会再次呼吁台北县政府,应本正义、人道之精神冲破层层之箝制,给予本会最大支持。(一九八八年四月初)

工会顺利成立,资方秋后算账


  唐聪明事件还未停息,大同公司就发动人事大搬风。四月廿五日,在未微得劳工的同意下,总公司发布张照碧、江清通、刘成瑞、傅云贵、刘秋得五名员工的调遣令,调遣的员工,当初都曾参与大同公司权利促进会活动,要求公司退还员工所认购的股票。
  另一方面,当时仍属阉鸡工会的总公司工会,向省政府提出诉愿,企图阻止三峡厂工会宣布「独立」,理由是:大同公司产业工会在民国四十八年成立,范围包括大同公司各厂,三峡厂现在是大同工会的分支单位,会员每个月缴八元会费给总会,并选出劳方代表参加劳资会议,三峡厂亦有劳工担任大同工会常务理事及监事,所以不宜单独成立工会。由于总公司工会向省府申请诉愿,又向官方施加压力,县政府以手续问题为理由,迟迟不肯核准工会召开成立。
  然而在法律明文规定下,劳支会最后还是做出正确的裁决:三峡厂员工不须总公司同意,就可以成立产业工会。官员认可之后,大同三峡厂终于在五月五日选举工会代表。工会预订中午十二点开始进行投票,然而到了十一点多,仍没看到选票的踪影。
  原来,依据动员戡乱时期「加强督导各级人民团体施行办法」的规定,人民团体的选举或罢免选票,必须有主管机关的印鉴才生效。劳工课的课员黄双喜,碍于对自主工会的恐惧与各方的压力,坚持不肯盖印章,在场员工林庆雄等人都十分火大。拗不过员工的坚持,黄双喜心不甘情愿地盖下印章,林庆雄顺势就抓起桌上已盖好的选票、拉着许守活往外冲,两人骑上林庆雄的机车,在二十分钟内从板桥的台北县政府飚车回三峡厂。经过林庆雄等人的搏命演出,终于让三峡厂工会顺利完成投票。
  当天大同公司仍然不愿出借场地,工会会员七百二十五人,只好在细雨霏霏的大门口前,冒雨投票选出刘庸、唐聪明、江清通、蔡直等七十二名会员代表。
  一九八八年五月廿五日,大同公司三峡厂产业工会成立。斗大的海报上写着:
  「三峡工会是我们拚出来的。工会是法人,是代表劳方与公司对等的组织,不是资方的传声筒,更不是劳资间的桥梁。」
  这是许守活最高兴的一天,简短的几个字,实在不足以传达工会干部喜悦的心情。三峡厂产业工会第一届的理事为刘庸、许守活、庄仁诚、陈彦耀、黄宗溢、涂星满、林庆雄、唐聪明,监事为王苏华、郭淑宝、陈傅文,王苏华当选常务监事,刘庸、许守活三人当选常务理事,许守活、刘庸并当选为县总工会代表。之后板桥厂也产生连锁效应,在七月成立自主工会。
  然而,资方并未放弃打击工会的行动,一方面,公司拒绝提供三峡厂工会会所,干部们只好到厂外找房子。另一方面,唐聪明、江清通等人仍难逃被资方调职的命运。
  自五月份起,公司就拒发唐聪明薪资,他的生活立即陷入了困境,只好向工会借钱应急。为了能恢复工作,唐聪明于五月份时即依「动员勘乱时期劳资纠纷处理办法」,向台北县政府提出评断的要求,然而县政府却不断延期审理,直到七月二十日下午,才决定开评断会。就在唐聪明对评断会满怀期待时,情势急转直下。
  原来当年立法院通过了「劳资争议处理法」,行政院并在七月十八日,以台七十七劳字第二○四五一号令废止了动员戡乱时期劳资争议处理办法,且在文到第三日起生效。换句话说,在七月二十日,评断会仍如时召开,由北县社会局局长颜肇华主,但因依据的评断法令已终止,结论不具法律效果,整个评断会最后以协调的形式收场。
  董事长林挺生则在一九八八年八月一日的干部集会中,公开扬言「要让大同三峡、板桥厂工会消失」,表达了秋后算账的决心。
  「我累了,不想再争下去……」
  八月二日,在生活困顿、亲人生病、及长期的精神煎熬下,唐聪明接受调职前往台中。紧接在唐聪明之后,江清通也成为资方开刀的对象。
  八月十三日,江清通遭资方调职,由马达设计处发电机设计课组长,降调为验收中心副组长。林挺生为了调职彻底成功,不借把原设计单位改为业务技术课,所有人员暂时撤离原来的办公室,如此一来,即使县政府要求把非法调职的劳工送回原单位,原单位也早已不存在。
  为了回应资方打压,大同三峡、板桥两产业工会也不甘示弱,合力抗议大同总公司擅自收取两产业工会每人八元会费。但大同公司对此相应不理,工会只好向台北地方法院提出大同公司「不当得利」告诉,寻求法律途径解决。但是台北地方法院开庭审理时,法官认为诉讼对象有误,因为收取会费的是大同总公司产业工会,而非大同公司,大同公司无所谓不当得利。两个工会的干部几经评估,认为胜算不大,只有撤销告诉。
  经过长达八个月的争议,江清通调职一案,在劳方同意之后划下句点。与江清通同时遭到调职处分者,还有台北总厂的曾水鉴等人,但曾水鉴等向台北市劳工局多次陈情,公司已经补发他们五个人的积欠薪资,江清通的部份却一直未做处理,直到样同意调职后,公司才同意补发积欠工资,同时也取消了工会理监事会不得请公假的规定。
  工会干部的悲惨牺牲,换来了丰硕的成果,资方终于节节败退。
  为了反对三峡厂筹组工会,大同公司产业工会再度向县政府陈情,认为大同公司产业工会成立已有三十年之久,若再准三峡厂成立工会,会导致分歧的困难,但县府的答复是「三峡厂得依法成立工会」。
  大同总公司不服,改向行政法院提起行政诉讼。行政法院判决:大同产业工会于民国四十八年成立,当时三峡厂尚未设立,因此不能把它列为组织区域,而且现行有关法令也未规定产业员工筹组工会前,必须先脱离原属工会会员身份始可,因此,行政法院驳回大同公司产业工会的行政诉讼。这项结果无疑是给劳工带来了莫大的鼓励,同时也使三峡厂工会更正当性。
  可是林挺生企图「消灭」三峡、板桥厂工会的决心仍没有改变,合法解决的程序行不通,资方就暗地运作放黑函,甚至在厂内散发「大同公司只有一个工会」、「不退出大同产业工会」的传单,试图扰乱员工的视听,否认三峡、板桥工会这两个「独立政治实体」的存在,并且举行总公司工会改选,企图选出三峡厂,板桥厂会员代表,以打压三峡、板桥两产业工会,最后功败垂成。
  江清通、许守活、刘庸这三位工会干部,此后开始活跃于地方工运界,因为每一次自我介绍来自「大同三峡」,一语双关,「大同三侠」就成了他们三个人的昵称。从协助大同板桥厂成立工会开始,大同三侠成为其他工会的咨询对象,包括德隆化纤工会、新店客运工会、龙生工会、福和客运工会、耀文电子工会、统联客运工会、厚生工会……等,三人都积极参与或声援。
  一九八九年四月七日,行政法院驳回总公司的起诉,并且不准资方再上诉,大同三峡厂终获得正名。在将近两年的奋斗之后,大同三峡厂产业工会终于宣布独立,成为大同公司各工会自主化的火车头。

板桥厂工会的创建


  就在三峡厂劳工奋战的同时,大同板桥厂的员工们也开始鸭子划水,与三峡厂同步筹组工会。板桥厂工会成立的关键人物——蔡龙田,役毕之后在林务局工作,二十二、三岁时,听说大同公司在招考工人,就与朋友一同去报告,从前的大同是众人眼中的金饭碗,许多人像蔡龙田一样,甘心放弃公务员行政的工作,来大同接受挑战,就连基层工人都有许多大学生来报考。蔡龙田在激烈竞争中顺利考上。当时台湾家电对市场畅旺,虽然一天薪水才三十元,但是大概每三个月就调薪一次,员工福利也优于同业。
  正所谓好景不常,这个黄金时代很快就过去了。几年之后,随着家电市场萎缩,员工的薪资也多年不曾调整。
  三峡厂的许守活、江清通在开始准备筹组三峡厂工会之前,就常常跑到板桥厂来串门子。许守活家住板桥,使他更容易就进行组织工会。板桥厂的蔡龙田等,在每次和三峡厂这些同仁私下聚会里,对公司的政策越来越不满。
  「公司政策改来改去,都用骗的!…像有的一开始说,在一定时间内做三百件给一千块奖金,结果你达到了,下次又说要四百件才能拿奖金。」蔡龙田忿忿地回忆道:「以前还有一个制度,公司为了增进生产力,定了一个出货目标,鼓励大家若提前将目标达成,该星期剩余天数便可放假。大家拼命做,结果很多次在第五天就做完了,应该可以周休二日才对,没想到后来又取消这个制度,但生产册却一直订高,根本就用骗的。」
  板桥厂的计件工资制度,经常出现工业社会学上所说的「天花板现象」,每当工人们努力达成奖金的标准时,资方为了节省成本,就一再把奖金标准提高,结果劳工再怎么努力,总工资还是一再被拉下来,好像工资老是有一个上限。这只是一个例子,其它像是年终奖金、退休金的计算问题、工安卫生等问题,都导致劳资冲突层出不穷,而资方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骗。
  「其实长久以来公司很多要改的地方都没做。劳基法实施那么久,公司也没照步来。当时看了一下劳基法,才知道我们差劳基法怎么那么多!星期天叫我们到公司加班,不来的还要扣钱。」
  在管理阶层的谎言不攻自破的情况下,员工们越来越不满。在筹组板桥厂工会之前,大家也想到:不是有一个工会在总公司那里吗?
  「本来一直想,已经有工会了嘛,就不用组了。后来发现他们根本不行。与三峡那边有联系之后,大家相互激励,就比较积极,开始想自己组工会。」
  蔡龙田、桂宗钧等板桥厂劳工,逐渐将抱怨公司政策的怒气,转化为积极筹组工会的动力。幸运的是,与三峡厂及「光复」总公司工会的大战比起来,板桥厂工会在筹组的过程中,少了一段「血腥镇压史」。但这并不代表组工会的过程平顺无波。当成立工会的风声传出时:
  「公司扬言三个月要消灭工会。……在那段期间,发起人都三不五时会被厂长及管理干部召见、劝退。管理干部甚至还说『请你们喝酒吃饭啦!就不要去开会(发起人大会)了嘛!』」蔡龙田回忆说。
  公司透过各种管道,对工会发起人软硬兼施。林挺生与国民党关系良好,这方面的压力自然不少,国民党籍的工会干部,就遭到党部的约谈。
  「当时公司里面好像还有国民党的产业党部的一个指挥所在里面…。国民党控制得非常厉害,透过产业党部及各种管道…像发起人的召集人郝国荣是属于退辅会系统的,他们就透过退辅会系统来向郝国荣施压。我们反正在公司做得『起毛祝歹』!也不怕它啦。没有人被劝退。」
  板桥厂的劳工就这样「把头犁下去了」,任管理阶层使尽浑身解数、讲得嘴角全啵,他们却也不再回头,势必要把工会给组起来。
  「我当时已经做了廿一年了,我就想,大不了头路没了嘛!总是要做做看,看公司会不会改。……当时我是厂里干部,大家看『蔡仔』都站出来了,就跟过来了。像冰箱厂的郝国荣也是干部,大家看到干部已经在前面了,就比较不怕,就比较放心。」
  蔡龙田在当时已经是年资廿一年的资深员工了,郝国荣年资更深。由于这些资深劳工对板桥厂的兴衰利弊瞭若指掌,加上本身是受尊重的低阶干部,无论就说服力、就同事间的情谊来说,都极具影响力。由他们起带头作用,人心与士气的凝聚都达到空前。就这样,在三峡厂工会成立的两个月后,也就是当年的七月十一日,大同板桥厂工会诞生了!
  然而就像三峡厂工会的遭遇一样,董事长林挺生并不承认板桥厂工会,总公司仍然从这两个厂区员工的薪水中,扣除八元工会会费,而且不打算移交给板桥厂与三峡厂工会。在这两个工会刚成立的一年多里面,工会会费都是由干部们一个一个收取,许多工人连几块钱的会费都不肯出,宁可搭便车。在管理阶层施压之后,很多同情工会的劳工,则是不敢交会费,深怕被资方贴标签。
  在经济匮乏的情况下,板桥厂工会运作的经费,经费都是蔡龙田等人自掏腰包,许多股东会员都靠自己的劳力来解决。随着一件件劳资争议与个案的协助,工会干部的奋斗逐渐得到会员的认同,板桥厂工会终于成为组织最完整,会员向心力最强的地方工会之一。
  板桥、三峡两厂的工会独立运动,凸显了总公司阉鸡工会的本质,一场推翻阉鸡工会的劳资大战,就要开锣上演了。



劳教小辞典2

雇主可以取消工会干部请会务假的权利吗?


  由于我国企业多属中小企业,工会型态又属企业或厂场工会,除了国公营事业所属工会外,一般民营企业工会的财力向来十分有限,甚少有经济能力能够聘任专职的会务人员。因此,工会会务主要还是要依靠具公司员工身份工会干部(特别是理事会成员)投入大量的时间与心力。
  根据工会法第三五条第二项规定:「工会理事监事因办理会,得请公假,其请假时间,常务理事得以半日或全日办理会务,其他理监事每人每月不得超过五十小时。」第三项规定:「其有特殊情形者,得由劳资双方协商或于缔结协约中订定之。」因此,工会干部的会务假,是受到法律明文保障的。雇主不可以为了打压工会或对付某个工会干部,而不准劳工请公假,大同公司不给江清通等人请假是违法行为,可惜工会法罚则轻,无法起吓阻作。
  从上述规定来看,表面上我国对于兼职工会干部的保护似乎不错、「细心地」考虑到工会干部有办理会务的必要期间。但事实上此一规定的由来,肇因于昔日国民党政府将工会体系纳入国家组织动员的一环,所谓必要期间之「会务办理」,在少有自主性工会的环境下,变质为选举动,党务办理等。工会干部享有依法得请公假的「利益」,正好提供雇主收买工会干部、介入工会内部选举的施展空间,因此,不少雇主以「理、监事」之职务为饵,扶植特定他所亲信的员工成为工会干部,藉以分化工会团结意识、弱化工会团结力量。
  类似我国这种「工会干部具有原所属公司员工身份」的情形,其实在日本也相当普遍,法律上称之为「在籍专从制度」。所谓「在籍专从」是指工会干部在专门从事工会相关业务期间(专从期间),仍保有原所属公司员工的身份(在籍)之。该制度在日本匞被普遍认为是工会活动重要的「惯行」,并不被视为是雇主对工会之经费援助行为,但必须注意者,通常工会干部兼会务人员的待遇,是由劳资双方缔结团体协约来决定的。
  未来台湾的工会法如果修法,对专职、兼任工会会务人员公假与薪资,亦可进一步做合理的规模与保障。但是公假与工会干部的薪资,可能被当成资方收买劳方的工具,必须靠自主性工会的集体规模与民主监督,才能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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