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芽破土!
这些劳工终日与机器为伍,根本没机会接触公共事务,所以读书会刚开始并不是很顺利,但是俗语说「互相漏气求进步」,就在吵吵闹闹的过程中,成员学会了开会的经验、说话的技巧、尊重别人的态度,以及民主的程序。工会的雏形,就在工厂外的小天地中悄悄萌芽。
「我们缴钱给总公司工会,它居然不为我们讲话,这不是『养老鼠、咬布袋』,又是什么?所以,我们要取而代之。」木讷、害羞是许多人第一次看见许守活的印象。三十八年次的许守活,淡水工商三专毕业,拥有当时的高学历,却自认为不适合朝九晚五坐办公室的生活,而选择了劳工工作。三峡厂的管理阶层大概没有想到,筹组工会的发起者,竟然是害羞、有时讲起话来还会结巴的许守活。
「其实我的个性是属于比较叛逆的,这是受到我阿爸的影响,因为我阿爸在学生时代就碰见过谯叭年事件,他常常会和我说一些日据时代的事情…,而且我二哥也经历过二二八事件,他们常常会和我谈这款的代志,所以我对政治事件有较早的启蒙。」许守活回忆说。由于这样的家庭环境,再加上喜欢读书,各种党外杂志,「自由中国」、「政论杂志」等等,都成为许守活钟爱的读物。高中时代,由于「堵烂」国民党,他不愿成为党员,到了当兵的时候,全连包括他在内,就只有三个人没有加入国民党,在军队中备受刁难。
「当时劳教的讲师有林子文、唐云腾、汪立峡、郭吉仁及赖劲麟,大伙儿那时都不知道上课的内容是些什么东西,只是觉得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就决定一起去报名上课。」江清通说。一九八七年十月,许守活、江清通、涂星满三人参加了劳支会开办的「劳工讲习班」,一个月共上了十二堂课,让他们对劳工法令与工会组织有了初期的认识。后来,许守活利用一九八八年的元旦假期,单枪匹马到乌来迷你谷参加劳支会所举办的工运干部营队。在这次营队中,活跃的远东化纤工会、桃园客运工会的干部们,在上课期间的高谈阔论,让许守活觉得很震惊。
「我突然发现别的工会干部都很冲,大家甚至敢谈工人革命之类的话,那次会议,打开了我的眼界。」与江清通、涂星满、郭淑宝等好友分享这次经验之,大家已经有了组织工会的共识,年终奖金怠工更有推波助澜之效。在怠工期间,许守活成为工人们的情报中心,记录了许多带头抗争者的名单,然而他却对同事们说:
「莫名其妙起来的抗争,一定会莫名其妙地倒下去,它不能持久,我们要长期争取权益,需要一个组织化的工会。」心思细密的许守活认为,如果组工会要一举成功,所有发起人都必须有批判体制、反抗公司的意识,才能抵抗资方强大的压力。于是,许守活、江清通先从看党外杂志的同事开始着手,拉了大马中心的黄宗溢、钢铣中心品管课的郭淑宝、以及钢铣中心的杨福富来商量,又透过杨福富找来了刘庸、庄仁诚等人。
「由于这种爱打抱不平的性格,让我在我们单位变成很出名,全单位的人都认识我,只要有事就会跑来找我」。由于全厂都知道刘庸这一号人物,许守活在筹组工会找人时,特地透过同事找到了刘庸。每天收工之后,所有的工会发起人就到郭淑宝、以及庄仁诚二人家里开讲,先从读书会开始,学着阅劳工法令,讨论组工会的目的,并且找劳支会的工作者来上课,逐渐凝聚成员的共识。
「那时候我们还很怕,开会的时候都偷偷摸摸的去,怕人家跟踪,才刚解严而已,大家都不知道组工会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被抓去关……」许守活说。这些劳工终日与机器为伍,根本没机会接触公共事务,所有读书会刚开始并不是很顺利,但是俗语说「互相漏气求进步」,就吵吵闹闹的过程中,成员学会了开会的经验、说话的技巧、尊重别人的态度,以及民主的程序、工会的雏形,就工厂外的小天地中悄悄萌芽。
「我们就一步一步慢慢来,从最基本的训练开始。起初,我们连拿麦克风说话都不会,不过就慢慢训练,每个人轮流上台当主席、司仪,学开会的技巧。」许守活秘书长赖劲麟负责从旁协助,「就算大家在谈一些不重要的代志、或是为了一些小事情吵半天,他都会很有耐性地听人家讲完,然后才继续下去,也不会说谁讲的东西不重要,让我印象很深。」许守活说。后来,脾气不好的干部们都收敛起急性子,开始有耐心地倾听别人发言,不再随便打断别人的话,讲话畏畏缩缩、结结巴巴的人,在发表意见的时候,口才也渐渐流利起来。
「那时的电脑还不是很发,而且又不是人人都会用,所以我都回去『剥削』我女儿。说到我这个女儿,我实在是很感谢、很心疼,有关工会的所有文件都是我女儿弄的,连文宣也是。有时一弄就弄到三更半夜,别人都不知道。」一九八八年三月十日,农历年后不久,工会发起人送件到台北县政府申请成立,三月廿二日,台北县政府核准筹组工会,一切似乎都还相当顺利。
「三峡工会是我们拚出来的。工会是法人,是代表劳方与公司对等的组织,不是资方的传声筒,更不是劳资间的桥梁。」这是许守活最高兴的一天,简短的几个字,实在不足以传达工会干部喜悦的心情。三峡厂产业工会第一届的理事为刘庸、许守活、庄仁诚、陈彦耀、黄宗溢、涂星满、林庆雄、唐聪明,监事为王苏华、郭淑宝、陈傅文,王苏华当选常务监事,刘庸、许守活三人当选常务理事,许守活、刘庸并当选为县总工会代表。之后板桥厂也产生连锁效应,在七月成立自主工会。
「公司政策改来改去,都用骗的!…像有的一开始说,在一定时间内做三百件给一千块奖金,结果你达到了,下次又说要四百件才能拿奖金。」蔡龙田忿忿地回忆道:「以前还有一个制度,公司为了增进生产力,定了一个出货目标,鼓励大家若提前将目标达成,该星期剩余天数便可放假。大家拼命做,结果很多次在第五天就做完了,应该可以周休二日才对,没想到后来又取消这个制度,但生产册却一直订高,根本就用骗的。」板桥厂的计件工资制度,经常出现工业社会学上所说的「天花板现象」,每当工人们努力达成奖金的标准时,资方为了节省成本,就一再把奖金标准提高,结果劳工再怎么努力,总工资还是一再被拉下来,好像工资老是有一个上限。这只是一个例子,其它像是年终奖金、退休金的计算问题、工安卫生等问题,都导致劳资冲突层出不穷,而资方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骗。
「其实长久以来公司很多要改的地方都没做。劳基法实施那么久,公司也没照步来。当时看了一下劳基法,才知道我们差劳基法怎么那么多!星期天叫我们到公司加班,不来的还要扣钱。」在管理阶层的谎言不攻自破的情况下,员工们越来越不满。在筹组板桥厂工会之前,大家也想到:不是有一个工会在总公司那里吗?
「本来一直想,已经有工会了嘛,就不用组了。后来发现他们根本不行。与三峡那边有联系之后,大家相互激励,就比较积极,开始想自己组工会。」蔡龙田、桂宗钧等板桥厂劳工,逐渐将抱怨公司政策的怒气,转化为积极筹组工会的动力。幸运的是,与三峡厂及「光复」总公司工会的大战比起来,板桥厂工会在筹组的过程中,少了一段「血腥镇压史」。但这并不代表组工会的过程平顺无波。当成立工会的风声传出时:
「公司扬言三个月要消灭工会。……在那段期间,发起人都三不五时会被厂长及管理干部召见、劝退。管理干部甚至还说『请你们喝酒吃饭啦!就不要去开会(发起人大会)了嘛!』」蔡龙田回忆说。公司透过各种管道,对工会发起人软硬兼施。林挺生与国民党关系良好,这方面的压力自然不少,国民党籍的工会干部,就遭到党部的约谈。
「当时公司里面好像还有国民党的产业党部的一个指挥所在里面…。国民党控制得非常厉害,透过产业党部及各种管道…像发起人的召集人郝国荣是属于退辅会系统的,他们就透过退辅会系统来向郝国荣施压。我们反正在公司做得『起毛祝歹』!也不怕它啦。没有人被劝退。」板桥厂的劳工就这样「把头犁下去了」,任管理阶层使尽浑身解数、讲得嘴角全啵,他们却也不再回头,势必要把工会给组起来。
「我当时已经做了廿一年了,我就想,大不了头路没了嘛!总是要做做看,看公司会不会改。……当时我是厂里干部,大家看『蔡仔』都站出来了,就跟过来了。像冰箱厂的郝国荣也是干部,大家看到干部已经在前面了,就比较不怕,就比较放心。」蔡龙田在当时已经是年资廿一年的资深员工了,郝国荣年资更深。由于这些资深劳工对板桥厂的兴衰利弊瞭若指掌,加上本身是受尊重的低阶干部,无论就说服力、就同事间的情谊来说,都极具影响力。由他们起带头作用,人心与士气的凝聚都达到空前。就这样,在三峡厂工会成立的两个月后,也就是当年的七月十一日,大同板桥厂工会诞生了!
劳教小辞典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