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中国战士同志——“十月革命”里的中国志愿兵
13.第一次考验
布阿契泽牺牲后不久,仿佛代替诺伊似的,英勇无畏的萨沙·盖盖奇柯里就率领着一支革命队伍从格鲁吉亚的高山上下来,到了捷列克河畔。于是弗拉季高加索这支人数不多的驻军就增加了许多久经考验的、受过战斗锻炼的格鲁吉亚战士,其中大部分是共产党员。
我们在第比利斯的时候,亚历山大[1]·盖盖奇柯里的妻子薇拉·艾尔涅斯托夫娜·盖盖奇柯里和我们讲了许多她丈夫的事情。他是一个有经验的指挥员,精力十分充沛,也是一个受过良好锻炼的人,他在捷列克的捍卫者中公认是一位超群出众的人物。共和国的国防委员会没有免除他部队指挥员的职务,又任命他为弗拉季高加索的城防司令和建立革命秩序的特命人民委员。
盖盖奇柯里接到了委任的命令后,就骑着一匹马去了解驻军的情况。
他先去阿普歇伦斯克营房,这里驻着赤卫团的司令部和该团的第一营,武器库也在这儿;后来又去装甲汽车部队的汽车库,到过赞多尔·塔苏依指挥的榴弹炮连,驰过两旁盛开着金合欢的亚历山大罗夫大街,策马来到一座两层楼的建筑物前,这里就是中国营的营部。
这位新上任的防城司令轻捷地跳下马,就朝那扇有雕刻装饰地大门走去,门旁有一个哨兵,把枪靠在脚边,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
盖盖奇柯里伸手去开门,可是哨兵挡住了他的道。
“不准进!”红军战士说。
城防司令微微一笑。他想试探一下这个中国士兵。还在革命以前,当他被流放到契利亚宾斯克的时候,他常常在乌拉尔人烟稀少的地方碰到许多在矿井里和森林采伐区做苦工的中国工人。这是一些受压迫、受欺凌的人。警察和宪兵嘲弄他们,商人无耻地欺骗他们,工头残酷地盘剥他们。
在契利亚宾斯克,他偶然看到过这样一幕悲剧:有一个中国搬运工人,被背上的一大捆沉甸甸的东西压得弯下了腰,艰难地走着。迎面走来一个红光满面、显然是喝醉了酒的小商人。小商人走到这个中国搬运工人跟前的时候,伸手一推,就把他从人行道推到了马路上。
盖盖奇柯里那双眼睛简直气黑了。他走到这个欺负人的坏蛋跟前,死劲推了他一下,指着滚在地下的大包裏,厉声喝道:
“拣起来!……你怎么不知道害臊!"
小商人怯懦地斜瞟着这个身材魁梧、体格匀称的哥萨克,想设法逃避这次冲突。可是,就在这时,盖盖奇柯里听到身后传来中国搬运工人轻轻地哀求声:
“不用了,老爷……我自己来拣……”
盖盖奇柯里心情沉重地回到家里,立刻坐到桌前,给有自由主义思想的《契利亚宾斯克报》写了一篇文章。文章里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愤怒。他写到他看见的这桩事情,他为中国人这种受人欺负的地位深感愤慨,并呼吁社会舆论给予支持。
这篇文章没有发表。
如今,他面前又站着一个中国劳动者,甚至他的模样也很像乌拉尔的那个搬运工人。可是,他是多么有力量有信心啊!和那个搬运工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盖盖奇柯里对卫兵说:
“我是城防司令,也是建立革命秩序的特命人民委员,放我进去吧。”
“你为了秩序,我也是为了秩序。”卫兵用生涩的俄国话说道,“不准进!……要不,我就要开枪了。”
“好样儿的。守卫工作做得很好。”盖盖奇柯里夸奖红军战士道。
这时,一个值班军官听到门口有人说话,从门里往外探望了一眼。他马上出来把盖盖奇柯里领去见营长。
盖盖奇柯里和包清山彼此自我介绍之后,他赞许地对包清山说:
“你的战士们都是些像硅石一样坚强的人。”
“唔,硅石——可以打出火花,火花——可以燃成熊熊的火焰。”
包清山答道。
格鲁吉亚人和中国人会心地对望了一眼。俩人都明白说的是什么火焰,俩人都时时刻刻地想着革命。
暴风雨侵袭了苏维埃捷列克,在离弗拉季高加索一百五十公里的莫兹多克城响起了第一声巨雷。白卫军发动了叛乱,切断了铁路。
紧接着这个消息,又传来了第二个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白军占领了普罗赫拉德纳亚车站。随着这个车站的陷落,捷列克共和国的武装部队和正在北高加索与邓尼金鏖战的第十一军各团队之间的联系也中断了。现在,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应战。
他们的大部分部队都编入了特别混成队。过去在沙皇军队里当过上校,如今已转到革命方面来的一位经验丰富的军事专家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斯米恩斯基,被任命为该队的队长。
傍晚,编入特别混成队的中国营开赴前线。平时,从弗拉季高加索到普罗赫拉德纳亚车站三小时就到了,可是现在,这列长长的,由暖房车和客车(里面坐着中国部队)组成的杂牌列车在路上差不多走了整整一夜
黎明时分,普罗赫拉德纳亚车站已经在望。红军部队就在马尔卡河的河岸上作了部署,对岸就是普罗赫拉德纳亚车站,叛乱的匪徒们都藏在战壕里。河上有一道桥,这道桥到底属谁,还是个“未知数”。普罗赫拉德纳亚车站的命运就得看这座桥掌握在谁手里而决定。
斯米恩斯基认为从正面夺取桥梁比较困难:这样不免要蒙受重大损失。指挥部采取了第二个方案,决定挑几个胆大心细的战士,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摸到马尔卡河对岸,混成队的士兵们就趁着他们在那边引起混乱的时候,发动攻击。
这个任务交给了中国营。
包清山从司令部回来后,就集合了第一连的士兵,给他们传达了这次任务。
“谁愿意执行游过马尔卡河潜入敌后的任务?”营长问。
愿意去的人有二十来个。营长只挑了三个,就是给我们讲这段故事的李振东,以及鲁海烈和王琪。
他们挑了一棵被山洪冲到马尔卡河岸上来的法国梧桐树,作为渡河的工具。
战士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棵枝叶繁茂的法国梧桐推入水中,离开了河岸。
这是一个没有晨星的漆黑的南方之夜。河水拍击着法国梧桐,河水把这三个勇敢的人浸得浑身冰冷。这是第一次偷袭战斗;只要现在,只要一分钟后,他们没有被敌人的子弹打死,只要浪涛不把他们卷到天才晓得的什么地方去,那他们一辈子也会记住这次偷袭!
汹涌的马尔卡河如此迅疾地冲卷着法国梧桐顺流而下,战士们竟没有注意到他们那么快就来到了敌人这一边。李振东到了河边,就帮着王琪卸下机枪;鲁海烈最后离开梧桐树。随后,三人一起匍匐前进,爬上了又高又陡的河岸。
黑暗使他们无法辨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上的岸;什么地方是哥萨克的阵地;在什么地方伏击更有利于暴露白军的全部火力点。如果我们能引得敌人开火,我们的炮兵就能肯定敌人的火力位置,并对它们进行歼灭性的轰击。
三个战士默默地趴着,机警地注视着黑暗中的前方。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周围静悄悄、黑沉沉的。忽然间,在不远的地方闪现出一星火光,准是有人打着了打火机或者是划着了一根火柴。
“开火!”李振东命令。
王琪猛扣机枪的扳机。李振东和鲁海烈开始用步枪射击。
在前面,在哥萨克白军的阵地上闪过了一道亮光,传来了一阵隐约的叫嚷声和零乱的射击声。现在,几百支枪都朝隐蔽着三个战士的方向开火。
白军显然十分慌乱。他们毫不怀疑地认为,他们已经被包围了,红军的主力部队正从侧翼来袭击他们了。
这时,我们的大炮在对岸“发言”了。炮弹轰隆隆地震撼着大地。在晨曦中,三个中国战士穿过弥漫的硝烟,看见吓得丧魂失魄的哥萨克白军在东奔西跑,四处乱窜。进攻的时刻来到了,红军战士们高喊着乌拉,端着枪,冲过大桥,神速地前进。
进攻取得了胜利。叛军不得不放弃普罗赫拉德纳亚火车站。
白军退到普里布利日纳亚镇,调集了他们的预备队,于七月十三日清晨向特别混成队发起了进攻。
红军击退了敌人的进犯,并于当天傍晚采取攻势,乘胜追击残敌。
装甲列车“国际”号掩护着进攻的战士们。起初,进攻进展得很顺利。在右翼作战的纵队快打到镇上了。可是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
不知是由于工作的疏忽呢,还是有什么恶毒的阴谋,有人在装甲列车的一:节车厢里倒了汽油,并且,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引得大批的榴霰炮弹爆炸起来。火车头拉起了鸣呜的警报。这一下,弄得队伍里人心惶惶。人们立刻解下了这节燃烧着的车厢。司机调动了机车,牵引着其余的车厢离开这块炮弹在爆炸、烈火在燃烧的地方。前面的士兵们以为装甲列车开走了,不来掩护他们了。步兵们有些沉不住气了。哥萨克白军立刻利用这个机会,发起了攻击。
混成队不得不撤离普罗赫拉德纳亚火车站。五十个战士用机关枪掩护他们撤退。他们击退了哥萨克白军的多次进攻,直到主力部队把各个新阵地巩固下来,装着重炮的最后几辆敞车离开火车站为止。
击退白军进攻的红军战士中有五个是中国机枪手。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是鲁海烈,也就是几天以前,和两个朋友一道儿越过马尔卡河的那个鲁海烈。那次战斗胜利了,而这次却失败了。
起初,他们大伙儿都在一起。后来,为了绕过哥萨克白军盘踞的大镇,他们就在科特里雅烈夫镇外的一个地方分散了。中国战士绕过了这个镇,却没能和自己的队伍会合。他们只得徒步朝陌生的地方走去。要是他们能够走进邻近的一个村子,敲开一户人家的窗户,打听一下到弗拉季高加索去的道路,那就好了!……不过,谁能了解这几个不会说俄国话的人呢?
即使有人懂得他们的意思,可谁又知道这些居民拥护谁呢——拥护红军还是拥护白军?如果拥护红军,那就“很好”;如果拥护白军,那就“糟了”。
在城里的情况可就不同了。在那儿,如果你迷了路,随便哪一个弗拉季高加索人都会把你送到驻扎着中国营的大楼门前去的。可这儿的情形怎样呢?草原、牧场、稀稀落落的几个居民点。如果你相信镇子后边的这个村子是布尔什维克在掌握政权,那么你就可以设法说明情况,探听一下到弗拉季高加索去的道路,或者找一个向导。
但鲁海烈没有把握。
于是,战士们从镇子旁边绕过了沿路的几个居民点。
白天,他们在山谷里或者小树林里休息,晚上,摸索着走一程。在第三天傍晚,他们在草原上遇到一个放羊的老牧人。鲁海烈走到他跟前,把手搁在胸前,对老人说:
“我的……中国……我的弗拉季高加索……”
老头默默地瞅着鲁海烈。他懂得鲁海烈的意思,要不是因为不能扔下羊群,他十分乐意把他们领往弗拉季高加索的大路上去。怎么给他们解释呢?不能往艾尔霍托沃那面走:那儿有白军。应该从扎曼库勒这条路走。
老牧人把鞭子从左手换到右手,在地上画了许多箭头和莫名其妙的圆形。起初,不论鲁海烈也好,他的伙伴们也好,都不理解这些图形的意思。老头一边画着,一边不停地念叨着:
“扎曼库勒。你们应该到扎曼库勒去。”
鲁海烈终于明白了:扎曼库勒——这就是他们应该去的地方,它的位置,照老人所画的箭头指示的,是在东边,那儿有一片树林。原来,老头在地上画的是许多树。
当中国战士们了解了老牧人的意思后,老牧人就请他们喝羊奶,从挂包里拿出两块羊乳干酪,递给他们:
“吃了吧,滋补滋补身子……祝你们一路平安。”
中国战士们非常感激他,向他行礼,祝福这位善良的老牧人长命百岁。
战士们整整走了一个白天,才来到了长满橡树、山毛榉树、千金榆树和榆树的森林区。这雄伟而晦暗的高加索森林跟中国东北那些生气勃勃的小树林完全不一样。
他们向东走去。饿了就吃些野果,渴了就喝点泉水。
就这样,他们终于走出了森林。树木稀少了,森林的边缘出现了,在它后面就有一个村落。可是在靠右边一点的地方,是山毛榉树的树梢上可以看到另外还有一个村落。这两个村子哪一个是扎曼库勒村呢?
战士们决定不走出森林去,这样平安一些。上了年纪的、骨瘦如柴的老孙和年纪轻轻的小邓都有点迷信,他们祷告山神爷和树神爷来救救他们。鲁海烈、尤仁和郝德三个人已经不大信神了,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人的身上。如果树林后面那两个可以看见的村子中有一个是扎曼库勒村,那么就可以指望扎曼库勒村的人给他们帮助。
第二天头晌午,中国战士们听见了一阵树枝的沙沙声和人的脚步声。他们赶快躲到树背后去。一大群提着篮子的姑娘径直朝他们走来。
鲁海烈头一个从躲藏着的地方钻了出来。姑娘们一见他,吓了一大跳,正想回头跑,鲁海烈最怕她们来这一着,急忙说道:
“夫人同志们!……你们别……走。我的……中国。我的弗拉季高加索……”
“中国”和“弗拉季高加索”这两个词儿告诉了姑娘们,她们面前是些什么人。
既然是中国人,那一定是红军。扎曼库勒村的居民知道弗拉季高加索有一个中国营,并且知道这个中国营参加了最近几次保卫普罗赫拉德纳亚火车站的战斗。他们知道,在俄国的华工有很多人参加了红军。
扎曼库勒村人,红军骑兵连的连长加宝·卡尔山诺夫也向他的同乡们谈起过中国士兵的情形,他甚至还说,扎曼库勒村的骑兵和中国志愿兵在弗拉季高加索成了好朋友,他们一同捍卫着人民政权。
“请到我们扎曼库勒村来吧。”姑娘中的一个含笑说道。
鲁海烈听到了这个他唯一记得和寄予全部希望的村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在他那疲惫不堪、满是胡碴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微笑。看来,流浪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几分钟后,中国战士们就由年轻的沃舍梯姑娘陪伴着向扎曼库勒走去。
森林里出来几个中国战士的消息霎时传递了全村。[2]每一户村民都想好好地款待款待这几位来客,邀请中国的儿子们到自己家里去。可是客人只有五个,而扎曼库勒村有上千户人家。怎样解决呢,中国战士应该上哪家去呢?,
像往常一样,老人们说出了他们有分量的话:中国战士们将轮流到每一家去住——今天在这家,明天在那家,后天在第三家。
刚把“时间表”排好,守林人的儿子忽然跑来说:还有一些人在林子里迷路了,大概也是中国人。他想和他们说话,就大声喊道:“谁在这儿?快出来!”可是他们却躲起来了。
鲁海烈领着几个扎曼库勒村的居民,到树林里去了。人们嘱托他用中国话告诉他的同乡们,不必躲在树林里了,沃舍梯人准备热情地款待他们。
这些使者到了密林深处。鲁海烈是在东北森林里长大的人,他很懂得大森林的语言——“砍号”。此刻,当他看见树上被人刻了许多圆形的和方形的刀痕,就猜到在这座扎曼库勒森林里,一定有几个东北人,其中还有一个挖人参的专家。
鲁海烈的父亲带鲁海烈去挖这种珍奇的植物时,通常总在灌木丛上留个记号,或在树上刻个刀痕。别人来寻找人参时,看到树上的记号就明白,这儿已经有人来过,不必再去了。不过这一次,尽管树上有“砍号”,鲁海烈还是往前走。他领着他的新朋友们,顺着这条做了记号的道路走去。
引路的刀痕把他们领到了一片林中空地。鲁海烈走到空地当中,用中国话大声喊道:
“请你们听着!请你们听着!和你们说话的是红军中国营的战士,我是沈阳人,叫鲁海烈。你们不用躲,快出来吧。扎曼库勒村的人是很好的人,他们不会欺负你们。他们待中国人像亲兄弟一样。”
森林默默无言。没有一声回答。于是,鲁海烈又喊道:
“大伙儿听着,大伙儿听着!……”
这一回得到了回答。从树林里走出来九个中国战士。
现在,在扎曼库勒村聚集了十四个中国志愿兵。他们休息了几天,就准备动身。女人们把他们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补得整整齐齐,熨得平平整整;还用苞米给他们做了许多路上:吃的点心。一直到中国战士回到弗拉季高加索以后,全营的同志都尝到了扎曼库勒村点心的滋味。
[1] 即萨沙。——译者注
[2] 扎曼库勒村村民帮助徘徊在村外的中国战士的故事是扎曼库勒村人希兹巴契尔·卡尔沙诺夫和穆尔台·卡斯士耶夫讲给我们听的。我们曾在奥尔忠尼启则市向市民广播,要求大家将他们所知道的有关从前在北沃舍梯作过战的中国志愿兵的一切告诉我们。他们听到这次广播后,就来找我们。那次,应我们的请求而来的有好几十人。——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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