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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事


1.听彭述之讲课



  1947年春,我到了上海,受周仁生的影响,初步接受了托洛茨基思想。经常阅读《青年与妇女》、《求真》、《新旗》等托派刊物。《求真》每期都有陈人白写的文章。大约这一年的三、四月份的一天,周仁生对我说:“上海有一个哲学班,每星期日上午,陈人白教授主讲。”我当然乐意参加,他带我到卡德路(现在叫石门二路)山海关路育才中学的阶梯教室。从此每周一次听彭述之讲课,延续了约一年左右。

  陈人白先生,约五十多岁。那个年代,五十多岁的人都已经被视为老头了。陈先生讲一口很难听得懂的湖南话,他用烟斗吸烟,不吸时空烟斗也端在手上。参加哲学班的人员约五、六十人,大都是青年人。大家带一本英文书,对外称是英语补习班。

  听课的人背后甚至当面称陈先生为欧伯。后来才知道,欧伯就是彭述之,是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内仅次于陈独秀的第二号领袖。

  记得第一次去听课时,讲的是哲学。以后陆续听了经济学,社会发展史,中国大革命史等课题。每门课都有参考书,哲学是伏尔佛逊著的《辩证法的唯物论》,经济学用河上肇著的《经济学》,社会发展史好像是用波格达诺夫的《社会学》。其实彭述之讲课时根本不用教材,都是直接口述的。一次课或一个课题结束后,将笔记稍一整理,就是完整的一篇文章或一本书,可惜当年的笔记本都没有保存下来。

  听课是在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年代久远,许多情节都记不起来或记不确切了。我不知道在我去听课之前曾举行过多少次,记得我第一次听的是讲唯心论与唯物论。彭述之认为,原始人类不能驾驭自然,了解自然,宗教迷信产生了,就以为人类最早的思维是唯心主义的。彭述之指出,这种看法是不对的,人类有了思维,有了哲学的萌芽,唯心论与唯物论就同时产生的。他举希腊的初始唯物论为例。后来讲辩证法。我的哲学知识很少,之前仅读过一本《大众哲学》,所以彭述之的讲述,对我都是新鲜的知识。我只是似懂非懂地灌到脑子里去。

  讲社会发展史,指出人类社会可分成:原始共产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等阶段。彭述之较详细地讲了原始共产社会发展到奴隶社会,不能认为是由无阶级社会向阶级社会的倒退,就社会的发展,就生产力的发展,由较公平的原始共产社会进入阶级压迫的奴隶社会,是社会发展史上的一个进步。

  讲了亚细亚生产方式,其论述现在一点也不记得了。

  讲资本主义,认为资本主义已经不能再发展了,必然要转入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世界,彭述之的论述与列宁的《帝国主义论》完全一致,认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已经束缚生产力的发展,革命即将暴发,革命即将成功。这些论述已经过了五、六十了,列宁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后阶段的论断已经八十多年了,现在资本主义的生产力还在发展,苏联及东欧自称是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的斯大林主义垮台了,资本主义已经全面复辟。这些现实与当年的愿望大不相同,但决不能因此而否定我们当时受到的共产主义的教育和革命理想。

  每月还举行一次座谈会,内容在《青年与妇女》上发表。选题每次不同,大都有关“青年”的问题。朋友们都争先发言,但我一次也没有发言,主要是我水平低,性格内向的关系。最后总是陈碧兰、彭述之作总结发言。

  有一次听课的人比平时多,上午讲课提前结束,全体乘大客车到江湾叶家花园,举行联谊活动,名义是为李永爵、罗莉萍结婚开派对,实际是托派多数派战后大聚会,据说人气之旺是空前的。午餐很简单,是现买的热馒头加上带去的牛肉(美军战后剩余物资中的牛肉罐头)。大家吃得很开心,三五成群,有说有笑。下午举行大会,几十年后还记得有一位越南托派同志讲演,刘家良担任翻译。讲的内容完全忘记了,但刘家良的开场白始终还记得,刘说:“越南,中国人过去叫安南,越南人对‘安南’的称呼很反感。”原来,“安南”“镇南关”等都是侵略者镇压少数民族与邻近弱国的称号。彭述之作了长篇报告,可惜讲稿都没有保存下来。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青年也已成了耄耋老人。我是受了彭述之的教育,最后成为“顽固”的托洛茨基主义者的,当年参加的人有些作古了,也有些改变了信念。

  1948年夏天开始,育才中学的哲学班迁到海宁路大公小学,位于国际电影院旁边的弄内,那时小学生放暑假,借校址继续办班。不管叫哲学班或其他名称,实际上是培养干部的机构,类似于党校的性质。通过学习,原来已是托派的人提高了理论水平和工作能力,一般受影响的人成为托派党团员。我就是上了哲学班之后,于1947年夏天成为S.Y的。

  海宁路大公小学的讲述内容与育才中学已有不同,偏重于建党文件的学习。就在这一年,托派多数派召开建党大会,正式定名为中国革命共产党。

  大公小学有一事值得一记,就是召开了一次托洛茨基被害纪念大会。到会的人比平时多,会场挂一张托洛茨基的素描画像,不知是哪一位朋友的杰作。会上彭述之的女儿莉莉的诗朗诵很精彩。有一位广东老太太发表讲演,我虽听不懂,但老太激动的神态,振奋的言词很使人感动。纪念会开得很成功。

  叶家花园的集会和大公小学的老托受害纪念会,是托派多数派战后两次较大型的集会,也是战后托派发展实力的检阅,显示了一点欣欣向荣的迹象。

  到了1948年下半年,形势发生急剧变化,国民党兵败如山倒,中共胜利已成定局。托派不得不作应变,彭述之、陈碧兰、刘家良等离沪南下,哲学班等也停办了。

  在哲学班中,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听众,从不在座谈会上发言,也很少与人打交道。但听课是很认真的,对彭述之的讲话,由开始时听不懂湖南口音,到逐渐能听懂。我敬佩彭述之渊博知识和革命经历,二年所受到的教育是终身难忘的。我除了班上听课之外,与彭述之本人还有个别接触,彭述之多次到周仁生家,有时我也在场。还有一次彭述之陈碧兰等开会,借用我在武进路的住所,他们开会,我在外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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