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意大利法西斯的崛起(意大利勃兴中之慕沙里尼)(1918.10)

十二 主笔室



  在米尔保罗康拉比亚街中,有一爿摇摇欲倒的破屋,屋中只有三间陋室,墙上满糊着已经褪色的纸片。公事房的陈设,说起来不怕笑话,一张跛桌,可怜它只有三条腿,肢体不全,兀自挣持场面。椅子呢大半底板也没有了,脚也少了一个,这大概是便于臀部透些空气罢!这是什么地方,不用说,就是慕氏独力经营的报馆编辑部。该报规模既然如此阔绰,所延揽的新闻记者,也都是从意大利各部分搜寻出来的古董玩器,但是,虽然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他们都充满着天才,热血,简朴,伟大,墨守着他们从未发抒的怀抱。他们如何遇合慕氏,谁也不知道底细,所以慕氏现在做出掀天揭地的勋业来,而他们的姓名依旧湮没无闻,只好留待采风问俗的小说家,替他们阐幽发潜罢!这些人都是率真的理想家,又是勇于治事的青年,对于本身的工作,充满着兴趣。慕氏用人的标准,纯粹以才干为前提,最恨那些繁文缛节,他绝对不要学校证明书,籍贯登录表,和旁人的介绍信。他常常说:「假使一个人真有本领,不一定要在皇家高等学院或大学堂的档案中把他的姓名寻出来」。他对于助手们仅仅说一句简单话:「请你担任这一件事」。他们负得起责,自然让他们去做,否则自己亲身去做,请他们出门,说一声再会,就算了结。用这样简单的法子,集合许多聪明才智敏捷努力的著作家,另外延揽了许多艺术家,音乐家,演说家,组织家,做报馆的羽翼;这些人都是放荡不羁的意大利新青年,半夜三更,把三间陋室闹得天翻地覆,或是在案几上喊来叫去,或是东涂西抹,或是抢了别人的纸烟往唇边送,或是高谈雄辩;从牢房似的编辑室中,造成盎然有生趣而足以警醒时人的报纸。他们的玩意儿多着呢,无论门板上墙壁上案几上,都写着花花绿绿的记号:有一个人很滑稽的写了一句话:「本部人员,不许在签到之前擅离此室」。另一人写着:「无论是谁,能用五句话说人家所说的一句话,则此人要受严厉的处罚」。第三人在慕氏的房门上贴了一张条子:「进来的予我以光荣,不进来的予我以快乐」。第四人在没有门的甬道上写了三个字:「请开门」。第五人在案几上黏贴一张条子:「在工作时,如果有人来聒噪他,此人必不表同情于人生之悲境」。总之这些热心的活泼的稚气的青年,开「法西士党」之先河,而予意国以新生命,其功真不可没。慕氏做事向来不是临渴掘井的,他的脑筋时时转动着,但是他所准备的工作谁也不能猜破,就是他的心腹也都认为神秘的。当他得着了远见,面貌十分严肃,匆匆走入私室,把桌上的文件乱翻乱检,正和饥饿的人乱用刀叉一样;他的同事见了这种情形,知道他正在锻炼思想了。只听得他吩咐道:「来人,拿一杯咖啡来,谁也不准进我的房;假如有头一个进房的人,我就要用手枪打死他」。侍者说:「先生。你教我取咖啡来,我就是头一个走进房里的人啊」。「我就打死你」。他笑了一笑,立刻把房门关得紧紧的,登时鸦雀无声,慕氏埋头伏案的工作起来了。
  在他朴素的墙上,挂着一片意大利战旗;旗上画的是白色的颅骨和挖掘战壕的刀镰。在他的案几上,堆得和城墙一样高的书籍和密行钞本之中,放着一架二十响手枪。稍远一点,在意国名人卡都西Carducci集子之上,又有一条长形尖边的猎刀,靠着墨水瓶边,另外又有一只手枪,这只手枪精巧异常,放在稿本之上,是从来没有放在枪匣中的。在屋角边,放着一尊轻炮,和汽炉一样大小,慕氏这样的布置,戒备森严,简直是一个可怕的小小兵工厂,阴气怖人,白昼里恍惚有幽灵出现。慕氏就在这种景象之下,斟酌他那针针见血的字句,供给报纸的材料。他向读者所发表的议论,不是仓促草就的;经过很深切的预备,一天天一时时,把每个思想每个意见心问口口问心的过细检查以后,撷其精英,去其糟粕,他的脑筋从来没有休止过,非到工作得有完满结果,决不罢手。他没有多的书籍和参考图书,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所读的书,深印脑部,仿佛脑部就是他的图书馆,而成为永久参考材料。慕氏的特长还有几点:第一,无论遇着什么困难,决不足以使他灰心。第二,他的思想与动作是合而为一的,而且随时随地,运用着思想,在火车上,在戏园中,甚至于和人谈话时,都不肯中断他的思想的线索。第三,他在阴气扑人的兵工厂中从事著作,房门外头只听得一阵子沙沙落纸之声,这固然静寂得很,然而他也可以在谈笑喧嚣的友人当中著作。有时睡在野外医院,身上正沾滴着鲜血,有时蹲伐在战壕中,在炮声断续之下,有时在咖啡店的桌上,随时随地都可以做他的书房和办公室。第四,他是随遇而安不择地点的人,正和行军的兵士一样,要露宿就露宿,说走就走,他遇人一视同仁,但不愿隶属于他人旗帜之下。他不留意自己和别人的照像。他每天详细读自己的报纸,很热心而快乐的考察着,正和琴师喜听自已的音乐一般。他尤其喜悦自己的作品,觉得通篇都有「文如其人」的特牲,和笔飞墨舞的精神。他有一天忽然说要把旧作统笼撕毁了!有人问他为什么定要如此,他耸肩想了一想并未做声。他不喜专门职业的新闻记者,因为这些人都是涂黑了纸去混饭吃,不能够绘影传神惟妙惟肖。他常说:「新闻学必须电力化,生动而含有刺激性」。所以他自已的文章尖锐而清澄,所说的话和所做的文章一样。他又是最好的演说家,其演说词可使群众革命性达到最高潮;他说话迂缓而很小心,所做的手势,在意大利人当中算是最庄严的,然而脸色更要庄严些。他的普通姿态,——很有音节的动作,——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紧紧握着,威吓时咬着嘴唇,发怒时头部后弯,眼睛似闭非闭,遇着有希望时,把身子靠近了读者,声音也变成温软了。他的演词极力避免虚字废话,总是十分流畅而意义十分显明,有时好像是信口开河,都含有干脆的论理学,并没有拖泥带水的弊病。
  在仇人口中所说的慕沙里尼和法西士党,都是意度的而非正确的。他们常常说慕氏受贿,所有攻击慕氏的话,好像人人都可以给些贿赂牢笼他。又说慕氏是个渴慕虚荣和财物的冒险家,他的人格,建筑在贪暴而固执的欲望上。然而实际上他是不爱财物不忧贫困的。他在报馆中,粗茶淡饭,晚上常常睡在主笔室的案几上。在那时仇人环伺着他,充满了「决斗」和「暗杀」的机会。然而他仍旧以政治活动为愉快;从来不注意于一种「固着」的力式或主义,他以为真理在日日蜕变之中,用昨天的方法,来解决今天的问题,是不对的;必须适合环境的需要,处理当前的一切。他从来不怕死,虽然屡次遇险,并不使他发抖,办报时每天所接的匿名恫吓信件,信手丢在字纸篓中,甚至于原信并未拆开。虽然在仇人机谋陷害之中,死神天天光顾他,而常常在稠人群众中挺身出现,不但大众崇拜这样的勇气,就是仇人也受了魔力的吸引,暗暗钦佩他。他最喜骑马,开汽车,骑术高明得很,常常从危岩峭壁之上,突破障碍物,或者冲过村庄的寨门,人人都以为这个人活得不耐烦,想去寻死,而他夷然不以为意。有一晚,米兰警察暑派出最高速率的摩托卡,星驰电掣似的,追赶一部开得太快的汽车,在米兰到波隆那Bologna的大道上。人们以为这是追赶罪人,谁知罪人就是不安分的慕沙里尼,他加足机力逃过追者,因为他要急于赶到波隆那,在公园中和一位政敌决斗。到了目的地,疲倦而刺激过度,然而斗了十二个回合,终究把敌人伤倒了。他又最喜欢驾驶飞机,当他领取驾驶执照的时候,表现十分勇敢的精神。有一次跌落下来,同伴都死了,他也受了重伤,然而决不足以稍挫他的兴趣。他的体力强,精神足,自信力又概其坚强,然而大战开始:他牺牲了一切心爱之事,其专心致志的只是意大利得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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