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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卅凶手之供状

洛梨·史密斯

(写于1925年;1926年译为中文)


  〔说明〕《五卅凶手之供状》是凶手洛梨·史密斯于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两星期后写给美国芝加哥一位朋友的信件。英文原文登在当时美国一家杂志上。信纸上方有上海美国俱乐部印戳。中译本铅印,32开本,共32页,1926年4月20日出版,是未具姓名者为“五卅惨案”一周年而译,封面上有钢笔书写的红色英文Wang Han min,音译为王汉民。



  这是上海美国商团一个团员的一封信。他是住在上海的一个美国企业家,工程师出身,五卅时替租界的巡捕房服务。他在五卅后的两个星期,写了这封信给他一个芝加哥朋友。据信上看来,他在老闸捕房当临时义务巡官,或所谓捕头,是亲自指挥惨杀的人。这封信是他在上海美国俱乐部写的,只要看他原信纸上的印戳,便可以知道是美国俱乐部的信纸。信内也有污蔑中国人的谣言毒吻,也有自己承认的种种暴行,也有对于美国民主主义的诠释,也有对华政策的意见,也有英日美三方关系的说明——丰富极了!题作《五卅凶手之供状》,实很恰当。原文登载在美国的某杂志,特为译出,做我们中国人于这大屠杀的周年祭中痛苦回忆的一种材料。
  “卧薪尝胆,永矢勿忘!”

译者 1926年4月20日



五卅凶手之供状目绿
——上海美国商团团员论述五卅惨案书

▲五卅巡捕开枪之理由
群众拥到军械库去(?)——毒殴和惨杀之描写——杀了再讲情理,开枪后再能谈判——上海者外国人之上海也
▲铁甲汽车下之上海人
以征服印度之法征服上海——中国人没有枪械——大有不可告人之事
▲残杀奸淫之政策与尊敬外人之天经地义
▲海军陆战队登岸
▲新世界之又一惨杀
▲总同盟罢工
——也还有“忠顺的”中国人
▲西人畏死的恐惧
——中国苦力生命的价钱——闯入华界殴辱市民
▲美国人和张作霖的关系
▲美国政策之“懦弱”
——外人不一致的原因——一致屠杀政策之必要——中俄蒙等平民联合之可畏——八国联军之经验
▲中国学生之受恩不报
——美国民主主义之真谛——开滦矿长少爷式的留学生
▲基督敎传教师之无用
▲美国和英国的五卅政策毕竟相似
▲美水兵之战绩
——占领同德大学之写实
▲越界惨杀之水兵功劳
——三秒钟夺地二百码
▲外国军警之醉游华界
——字林西报记者及外国军官在闸北之兽行——中国人天性是赤化的
▲外国驻防制度之必要
▲五卅要求条件之可笑
——逃入租界者要求收回租界——世界上最恶劣之法律强外人服从
▲日本救兵之可喜可惧

萨马斯特:《五卅凶手之供状》录入后感


五卅凶手之供状


  罕克兄:
  这等灿烂的好上海呀!我愿意在又要出去作战之前奉告你数行。
  我们在这里天天早晨分派巡捕到各处去站岗,上半天就在礼查饭店里喝酒打架,到了下午同晚上呢,去枪杀那些发狂的中国人。就是我们伙伴里面最辣心肠的好汉子,也没有多时就疲于杀戮,而其中最沉静的人,看着满街的血痕也真难于长久的支持下去。
  前几天我曾经写给你一封信,说我当了上海的巡捕头了,对不对啊?
  所以在暴动的那天,就派我到老巡捕房里面去服务,这是刚开过枪的时候把我编进去的。其时我在巡捕房门口穿过一般下流群众,走我自己的路,有人把石子来掷我。随手听见砰的一声,登时就有八个人吃着枪子。
  四个人死在巡捕房门外头,还有许多死的伤的都歪斜的躺在街心。要晓得巡捕向民众开枪是出于无可奈何的,因为有许多发狂无识之徒,已经拥到巡捕房门前,并且有攻击巡捕房的总军械库之势,上海的统治简直有倒掉的危险。门上溅的血有八英尺高,路上因为流血过多,渐渐地泞滑起来。他们在死前,排的人简直打成碎块,因为我们用的是柯利特四十五号式的快枪。请你想想看,只有三个西捕六个印捕和二十个驯从的华捕,每个人各自单独着要同五千多无智识的中国流氓和学生们对敌;请你想想看,他们把巡捕的制服撕成一块一块,他们用极长的指甲把巡捕的面孔抓的破烂,带着伤负着痛同他们挣扎三小时之久,我们一步一步地尽量往后退,当退到退无可退的时候,巡捕还没有向自己前面一大堆的群众开枪。你能想到吗?疯狂的群众的内心是在杀掠;就是我们美国警察,遇着这种群众也要开枪打的。可是我们这里的巡捕,同他们抵敌了三小时之久等到他们拥到军械库,我们才开枪的。
  我同着新来的巡捕,兵士和几个私人,又到出事的地点,将武器分散给万国商团;我们有很多的枪弹,极重的灌铅枪子,哀斐利达式的枪械(是用榴霰弹的枪);到了夜里每个在上海的强壮男子都预备齐妥,就等着动手了。老巡捕房前开过枪一点钟之后,一般外国人还有许多时候没有知道南京路的暴动。可是那时街头巷口早已站满了喧哗不已无智识的中国流氓。我们因为要把这消息通知外人居住区域,所以我们必须要驱逐东劳合路的暴徒。当其余的上海西人还没有听见暴动的事情之前,我们不幸的巡捕,已经得了一命令了,我们空着双手同成万的无智识中国人支撑了三个钟头的功夫。我们一共有十八九个人,都拿着打棒球用的棍子,同爱尔兰式的一样,很粗很不容易断的。我已经打坏了两根;后来又拿到一根,我那时心上真是高兴的万分。只是防备再打坏了。我们打断了许多中国人的根骨,打破了十二三个中国脑袋,槌碎了一个中国人的背脊,打烂了许多面孔鼻子手脚。从我出生以来,从没有做过这样残忍的事情,要不是不把最近两星期的许多次数殴打枪刺算在里头,我从没有像这次这样拿出全身的气力来做流血的事。你看,十八个徒手的巡捕,要和万把个人的群众争斗,罕克,这事你想不到吧?你要是跑到这里来了,看见了这般中国人,在这里住了几天功夫,你就知道外国人应当用强横的手段,先发的制服中国人。要是不然,你的妻儿老婆全要死在他们手里的。——外国人应当在这里“给他们大大的打击,使这一次的打击,就是次末一次的,否则你和妻子都得死”。——你要是同下流的中国人有了什么事情,对于他们应当先去打;至于同他们讲情理,且不要忙,不然,你一定要受他们害的。当早晨的时光,我们还是好好的办着事呢,不想到饭后我们就要着起全副武装,持久地同他们对敌。打死了十多个中国人,有许多成了终身的残废,南京路上留了许多鲜血。这全是因为一般中国流氓妄想要劫夺我们外国人的利益。要知道上海的地方是我们外国人兴起来的,上海的秩序是我们外国人维持的。
  后来我们又预备着再同他们作战,可就和前很大不同了。我们开起铁甲汽车,钢壁有一英寸多厚,上面有炮架子,有机关枪,装制的好像坦克车一般样。这两辆铁甲汽车开足了马力直往人堆里冲去。这种车子开过去之后,发生的惨状真是厉害得很。压死了两个人,这两个人的内脏挤得满街都是,他们的手脚筋骨都压断了,逃避的人也大半压碎了手足。
  可是马路上却清净了,外国人的汽车都能畅行无阻,他们之中大多数的人,还是一点没有晓得这番变乱的事情。到后来,他们惊惶失措地去穿起武装,用带子把腰结结紧,把他们的工作也丢在脑后了,着好了制服去保护自己的住所去了。这回西人的征服中国人,有些像欧洲人征服印度的情形。
  一夜到天亮,我们四个人一行五个人一队地传口号,有些时候中国人躲在屋角朝我们开枪,有些时候不知怎样,那些预备盖房子的砖头堆,推倒在我们头上,正同着不见的魔鬼在那里摆弄一般。我们不敢走近华界去,假使一走进去,可就要死于非命了。所以后来就有命令叫我们不要去。最近几天里头,我要到那里去随身总带着十二个印度巡捕,并且每回深入华界,总是有人攻击我们,逼着我们非开枪不可。深黑的夜里,只有放枪的几道火光,只有中国人呼喊的所在,为我们放枪的标的。说到这里,我再按着日程说下去。到了天刚刚有点亮光,我们因为终日的劳动,一夜的胡思乱想,所以醒过来觉得暴躁,究竟以后怎样,谁也不知道。
  当晨光微露之时,先来了三个从极污秽的狗窝里钻出来的下贱异教徒,一转眼的功夫,街上的中国人都聚满了,他们都带着家伙,有的手里拿着刀,有的手里拿着棍子,拿着链刀。枪械是他们一个也没有拿,因为他们没有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是我们无论冬夏常常用来打他们的;要是他们有了,那就恐怕我们也来不及夺掉他们的了。这一来我们又必须向群众开枪了。这也是中国人天生的贱脾气,平常下了一点小雨,街上就看不见中国人;现在把他们浑身浇透了,这些混蛋还照旧拿砖头砍我们。我的脑袋上吃着他们一下子,制服的背面被他们用链刀割破。差一点没有割着我们的肉。我随手就把这个混蛋的性命结果,这种污秽的工作从此又开始了。我并不是第一个人放枪的,因为救火队被他们用砖头打得落花流水,不得不退,所以朝着他们第一次用火器的是机关枪队。这时在战线上是很好看的;打死了七个人,辗转呼号的声音立刻充满在空中,死者伤者的鲜血马上就染红了街面。
  在一头街稍上,有许多的中国流氓把电车拦住,用煤油浇在上面,车子里的妇女小孩们全拖了出来,并且把一个英妇的衣裳剥下来。当他们把这个不幸的英妇在地上拖着走的时候,他们伙伴里头笑声四起。我们把他们围了起来,做了一件最有趣味的事。罕克,这事情不管那时我们见了面再谈吧,要是见面的时候告诉你听了,你就知道这事情在历史上面从来没有记载过,报上也从没有登过,并且我们在巡捕房里也不敢说的。我可以对你起个誓,要是有谁肯把这种事情宣布出来,我就不算人。如若你来到这里同别人谈讲起来,千万不要提我说的,我的信你也不可以给别人看见。我一直到老死,也不会,记那那烧热的电车,号泣的小孩子,受辱而呻吟的英妇和那生来没有智慧发狂叫嚣的中国人;自然我们送给他们了最残酷的酬谢,一下子就叫他们寂然无声。要是我说的是瞎话,我便没有人格。这事我用心地记在心里,我能够躬逢其盛,我也足以自雄了。这些污秽的恶魔,时时刻刻应当用现今屠杀的手段对付他们,应当像拳匪变乱时,不用公使同他们交涉,而用联军同他们相见,掠夺他们,奸淫他们,蹂躏他们,屠杀他们,使他们代代都晓得尊敬外国人,使他们代代都晓得加害于西人男女的轻重,都不会幸免惩罚,不会幸免多次的惩罚。要是这个没有教会他们,我们外国人应当赶紧把东西收拾好了动身,要是不动身,你就等着看:像这样排外暴动中,等着我们的妻子被人强奸吧!由此可以晓得,一千九百零五年我们横遭了他们的毒手,后来我们残酷的虐杀他们,是正要避免日后的隐祸啊。——为着要割除祸胎,必须如此。——然而在最近的两星期里头,我们时时刻刻地压迫他们,一直到如今用枪弹去维持秩序,吃尽了十六天的苦头,可是现状还是维持不好。
  我除掉偶尔打一个盹儿之外,一礼拜之久,从没有睡过一夜好好的觉,我的身子从没有着过一着床,我的脸从没有擦过一次,我打盹儿从没有满过一个钟头的功夫。常常有骤然发生的惊慌事件,来搅扰我的清梦,后来甚至靠近捕房都有许多射击声,把我惊醒了;中国人都站在高墩上头,一直等我们上了高墩才把他们赶掉的。其时我们大家都众口同声的商量着说:飞机队什么时候才会来到,步兵要多少时候才会开来,什么时候香港的爱尔兰军队才能到这里,他们可不要来的太晚了。说到这里,罕克,我应当讲给你一听,我所看见的热闹了。好容易来了一队英国的水兵,他们都穿着全副的武装,跑到我们老巡捕房炮台的铁门里去,帮助我们一些工作,——叫那些还没有送到西天的异教徒,受些基督耶稣的震慑。然而他们来的太晚了;这且也不去管他罢。现在我再把暴动时顶痛快的处置说给你听。
  我去贴宣布戒严布告的时候,在华界里遭他们的抛掷,这也不必多说了。跟随着我的人,是一小队精悍的英国陆战队中的水兵,我们一齐去贴戒严布告。贴到最不安的区域,我们便被中国人挤散。他们这些没有灵性的东西,差不多有五千多个,围住我们,并且拿石头子打我们。印度兵用枪刺向群众乱扎。我是带着队伍的,我不放枪,我只拉住向导的人前行。有五个中国人被我们扎伤得很重,有一个人被我们打开了脑袋。因为要避免再开枪,可以免得新发生外交上的纠纷,我们就躲到一家茶馆店里去,四周把东西都堆塞好了。这班流氓在我们背后拥上来,我们为着防卫自己起见,不得不朝他们开枪。这次的开枪一个也没有打死,只是打伤了几个,至于打伤了多少,可是没有在意。到后我们听见枪声和机关枪声。为着恐怕开枪的地方要用着我们,所以就退走,往那边去。当我们走到极热闹极宽阔的大街上的时候,有许多流弹呼啸地在我们身边飞过。我们靠着墙壁跑过去。在远东最著名的地方——那里有最大的珠宝店,金店,还有一座极大的东方建筑物——发生了战斗。
  这街的一头有一队苏格兰兵,两队美国的马队,有三辆铁甲汽车慢慢地在街上走过去,在这汽车的钢板里面有机关枪朝着人群射击,他所经过的地方,全成为血路。在那东方建筑物,所设新世界游戏场的窗户里,有中国人支着枪往外放;同时,在我的一所新造的房子里,我们的人也架着几架机关枪。我带的印度兵跑到有几个中国人朝外开枪的小屋子里去,那里的枪声马上就没有了。我也跑到别一个有中国人开枪的屋子里去,我们把那些开枪的全活活地打死在那里,就把这个地位占据住了。我们同在一起的,一共三个人,一个就是我,一个是巡捕,还有一个是后来在上海算是第一名的好枪手。有两个极生气样子的苦力,在很亮的一所房子的后门里跑出来,要想躲藏起来,这位好枪手一枪就打中了一个苦力的眼睛,再一枪把那一个的头打开了,这都在一转瞬之间。
  我们往火光集中的地点,开了两个钟头的枪,直到黄昏时候。甫波同乡的房子的构造,我是十分晓得的,因为他的图样是我打的,所以我头一个人从后门走进去。好的很啊,我在黑暗的里头往前走,跟着我走的是一大队新到的常备海军。等到我们走到屋顶的时候,事情全做完了,因为有一队兵从前门进去的,在二层楼上把许多人捉住了。万弩齐发,把他们的性命早结果了。这个有重大意义在里头,他们那些放枪的全是赤党,全是苏俄派来的人们。他们有的是俄国人,而且是赤党中人,他们供给这些中国人的枪弹,并且鼓励他们暴动和抢劫。这些东西,连中国人也算在里头,如果叫我们抓住了一个,我们马上就送他到西天佛国里去。等到街上发暗了,那里派来了许多兵,把人都赶跑了。我们大家一心一念地等到天亮,并且祷告上帝下大雨,好把这些异教徒赶到家里去。可是雨都没有,天亮了,各地方倒重新有一声一声的枪声,出其不意地打击西人男妇和离队的巡捕军士。
  总同盟罢工已宣布了,西崽,厨司,工人,海员,苦力,小童夫都罢工了。可是暴乱初起时,各旅馆及大饭店的西崽都罢工了,然而我们这里美国俱乐部的西崽却没有停止工作,,一直留在这里,很忠顺的。我和发克两人处置好了他们,给他们说明白:如果他们不奉命令或者不是为着购买物品,而擅自走出大门,发觉了,便要打的他们半死不活。他们因为是这里管家的郭尔甫君五年的老仆役,跟了他走过不少地方,——所以肯留下做工,始终一次也没有出去。
  最初那怕死的恐惧,是我的胃里不知起了一种什么奇怪的感觉,你懂不懂我的话呢?这里并不像战场上似的——战斗非常剧烈的当口,我们只会觉得异常的热烈,却并不会怕死。这里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你时时刻刻可以背后中了一枪而死。晚上回家的时候,或许被人砍死;而且是死在中国苦力的手里,这种苦力的生命至多不过值得一块多墨西哥洋钱。
  然而不久我对于这种危险地位,也就惯了,常常同了一两个朋友便到很危险的街道上走,那种地方时时刻刻可以有人来打死我的。我有一次带着手枪同了些朋友,到了最恶浊的中国人窝里,那里不少煽动组织群众的领袖,我们虽然一枪没有放,却把他们一个个打得落花流水。我看见中国最坏的时期,最紊乱的情形,我到过最偏僻的地方——以前一个欧美人都没有去过的。我的杜丽现在还在医院里,她害了盲肠炎的病,刚刚施过手术,还很疲弱。我正担心着,急得要发疯了。好朋友,我愿意你能看见她。她真美丽可爱,活像古代美术的影像,真正是天魔仙女。我是她的第一个爱人,也是她的末一个爱人,我是第一个接她吻的人。她初次在上海遇着我,四天的恋情生活之后便回香港去了,她到香港之后,耐不得寂寞凄凉——她本是孤独伶仃的,一生都在香港修道院里过活。她来电后,我就把她接来。如今是我家里的女王,史密斯夫人了。我们大家迟早都必须和女人结合的呵!暴乱起后,她一天到晚的帮忙办事,可怜竟病倒了,今天晚上……呵真是地狱。
  我再谈谈别的事,信也可以完了。罕克我以后再详细和你谈上海暴乱的情形,亦许材料还要多,现在这一事变还没有完呢。经济恐慌还没有来,全中国都已在暴动,谁也不知道究竟怎样结局。
  我的店铺和这里有政权的人都有密切关系,经济上资本上也很有力量。
  昨天晚上我还会见美国人倍客先生,他是中国第一等有能人物张作霖的亲信顾问;中国历史由他指拨着呢。我昨天在美国俱乐部讨论我的事情。现在上海四周都是中国军队,也还不知道他们对于外国人究竟是亲善的呢,还是仇视。
  我想,最好芝加哥的警察,能有几个人在平静时到上海来看雪。你相信不相信:他们一到此地,便可觉得这里的工作和家里完全不同,每天晚上他们要去攻击那些恶浊的地方——透一口气便要断气的地方;中国人住的地方是不堪言状,聚着一班快饿死的人,苍蝇似嗡嗡地开哄在一起。
  那些地方都是极污秽的猪窝,奇形怪状的典礼;甚至于把很小的男孩子来作泄欲之用;好好的体面女孩子都卖做奴隶;做父母的得几块钱便把子女卖掉了。芝加哥的警察要是来了,他们可以亲眼看见这些怪现象,在家里是永世都想不到的;而且这些现象只有当了这里的巡捕才能看见。
  全中国都在沸腾。这种狂热会不会就消灭,这种暴乱会不会完全镇压下去呢?我们的政府最要负责任了,因为就算美国政府最软弱;这里各国政府的政策不但不一致而且互相冲突,有些因为中国人既然反对一切外国侵略,所以自己便想退缩卖好弄得外国人方面不一致,自相争执的列强政策,是否会使中国的暴乱更加广大增长,几万万人都变成了拳匪呢?
  以后的情势完全要看列强有无一致的决心,扑灭暴乱的源泉,就算只用小小的刀枪机关炮,竭力恢复秩序,总是不能在少的了。全世界的将来,都在这些刀棍短枪机关炮上呢!如果稍稍让步,放任中国的暴乱,放任中国赤化,那么,全世界的历史过程都要改变;不久这里便会发生从古未有的大战争。这是全亚洲的战争,不但是中国人参加。我深信将来的战争,必然发生在这民族仇恨的巢穴里——日本人中国人蒙古人俄国人虽然互相仇视,却能联合起来杀欧美人。最坏的对华政策便是和平政策,我们对于拳匪之乱的经验便是很好的教训。拳匪只花了三天功夫便打到了北京的使馆界,拳匪暴乱开始四天之后,北京列强使馆便须以全力救自己的命,便危险到万分,那时等了三个月功夫,八国联军才来。联军攻破北京,强奸中国妇女,屠杀中国男女老少,当时所采取的准许联军兵士开刀的政策,确实保证了中国人多年的驯服和安静。现在中国的又一辈人——青年,已经忘了拳匪时的教训,又暴动起来,正确些说,已经暴动了。住在内地的外国人已经不能不四处逃命了,我正在写这信的时候,大陆报馆里的朋友来说:牯岭方面六百个外国牧师被中国强盗包围住了。日本和英国的军队正在赶紧调动,恐怕已经晚了。现在是紧要万分的时候,应当拈一拈关:和平还是流血战争呢?
  罕克,我是这里“大学俱乐部”的会员,这俱乐部里有许多中国的留美学生,我又是企业家,有许多留学生在我底下办事,月月在我手里拿钱;我有资格说这般东西的性格,我并不完全看不起留学生,尤其是留美学生。
  留学生中也有几个高等人。亦许你和他们也很接近,对他们也很亲善。罕克,你是知道我的老朋友,你知道我是民主主义者,你知道我来的时候是种什么心理,我那时以为中国人是很合我的胃口的。其实对于中国人最好的教育方法,便是严厉的管束,叫他们敬重自己的保护人(外国),服从,服从,服从,没有别的话可说。中国学校里是简直无所谓管束的。以后这种学生,一个都不好,他到外国去求学;他们在英美“只学许多白种人的坏处,一点好处都学不到”——这句话是开滦煤矿局管理处处长先生告诉我的。他是华北最优秀的华人,他的儿子在外国留学浪费了四百万块钱,回来之后堕落得不堪,简直成了苦力的样子,这种事,在中国是很平常的;回来的留学生不堕落的是例外,能用其所学更是例外。他们回来的时候,自己以为是高人一等,满脑子的洋学说;他们不肯认真办事,自信和骄傲到极点,弄到险了,比他们未出国前还要堕落。东方人的头脑真是奇怪的头脑;医生究竟怎样说,我倒不管,我亲自考察东方人的思想方法,确是非常之混乱。这种混乱现象的暴露,简直使人惊骇。中国头脑是主观的,西方头脑是客观的。我想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懂得中国人。中国本是奇怪的国家,在这里多住几年,白种人多变成了非白种人了,堕落到这世界最低程度的人一样。亦许这样的白种人会懂得中国人,会讲中国话,但是他已经和华人同化,不会分析的了。许多欧美牧师都变成了白色的中国人。中国内地现在真有这种欧美人:他们丧失了西方的习惯,居着污浊不堪的房子,还在继续收募一班欧美慈善家的太太小姐们的钱。
  我深信必须将这班牧师传教徒赶回欧美去,他们一无用处完全是寄生虫,基督教青年会办事办得很好,但是这种机关只有我国美国本地用得着。罕克,你想想看:上海最污浊的中国人住的区域,乱七八糟的小弄堂,又狭小又弯曲,鬼都要迷住了。这种地方你去巡查的时候,常常可以搜查出鸦片烟窝许多吸醉的鸦片鬼,你须一个个的牵他们出来。乌黑大暗的房门上,往往有纷(粉)笔画的大字:“外国人……”这种地方你也会遇见堕落的白种人,吸醉了鸦片,本国话都说不出来。这种欧美人幸而还不多;这里的法律,捉住他们便监禁起来,随后便遣送他们回国,省得他们堕落到底。中国的鸦片是多得不堪,上海有外国巡捕管着,还算是最少的地方,然而比起美国来已经是很多的了。五卅暴乱的时候我们趁势毁掉了不少鸦片栈。
  上帝保佑我们不要放东方人到我们的灿烂之邦去,这是褴褛不堪的污秽人物,还是让他们在这里住着好。如果我们放任这些中国(人)在美洲猪(似)的繁殖,不过几年,我们的一切都要丧失掉了,他们的种种习俗都和我们不合,东方和西方永世也不会会合而融洽的,无论日本人怎样宣传也没有用。美洲的美国人再也没有像这里的英国人恨日本人的。我想他们的恨毒心是很真实的,我们应当赞成这里的英国人。
  罕克,我们美国人仿佛假装着说是不喜欢“柠檬”(美人称英人的外号),其实我们真喜欢他们。暴乱起来之后,我们和英国人屡次诚意合作,我们有共同的目的,我以前骂英国人,真是罪过。平常总觉得英国人的行动方法和我们美国人不同;然而英国人成了你的朋友之后,你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好处。他们在这里的生活是很苦的,时常想起自己的家乡。他们是世界大帝国臣民,五洲各地都得奔跑,真也没有法想。我们以前因为他们的行动方法习俗等等都和我们不同,所以不了解他们。这里的巡捕差不多完全是英国人;所以我当初和他们共事是很不方便的。我常常反对他们,骂他们;但是现在我了解他们,知道他们的果断和坚决的性格,真是不可及的。在这一次中国人暴乱之中,我们欧美各国人要联合起来作战,再也想不着什么民族不同乡土不同的事,各国外国人之间的关系,便非常之亲密友善了。美国武装势力营救内地的英国人,而英国的军舰屡次帮助美国人。我要说:美国水兵是上海的宝贝,他们包围上海四郊,军事战术的经验很好,不费丝毫气力便镇压了暴动的上海。美国水兵以前也常常到上海来,然而从没有像这一次的出风头——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里的银行家都亲自和他们接谈。现在银行家穿起万国商团的军装,和水兵巡捕等同时服务,当然要和他们谈话。水兵打一个呵欠,吐一口痰,说道:“我吐的时候,那口沫尽着溅出去呢,你看是不是?”那变成了兵士的银行家一面笑一面说道:“这是老话,你说得好”那水兵道:“是的呵。.......那些中国人自以为还值几个钱呢!”(文里这些回答,一面是英国士绅的语言,一面拼出美国水兵的土音——译者注)。意大利的水兵和美国的水兵是好朋友,常常同在一处喝酒;就是英国水兵和美国水兵的交情也还好——平时他们双方在香港是总要冲突的。通常我们对于水兵,当然是贱视的,他们也不在我们社会之中。但是,现在许多“社会”中人都惊奇了——水兵居然得到异常的荣誉。
  我们攻入了同德医科大学,赶出许多满身臭虫污秽不堪的假学生。第二天便派了水兵来,代替我们的队伍。水兵占领同德校舍,把它当做战时的地盘——因为这一校舍刚刚在华租交界的一条马路上,在麦根路桥边。水兵一到之后,立刻开始工作,把两英尺高的墙上石灰都去掉,安置起机关炮和军用无线电站来。他们派了四个人到桥上去。这四个人不知道华租两界的界线在什么地方,走过了桥,经过十三个露刃相向的中国兵身边。中国兵要想止住这一个水兵,但是第一个水兵把一个中国兵打倒在地。中国兵拿着枪作预备放势;然而枪背在背上的小兵徒手上去搏击,把几个兵的面孔都打烂了,其余的水兵,总共也不过廿多个,都跑去帮忙;过了三秒钟华界交界线已经退后了二百码。至今华界守兵还只能在小兵所占路线以外一百码地方站岗,因为美国水兵不许他们多走一步,中国外交部提出抗议,说外国武装势力侵占华界。中国带兵官也向海军司令抗议,说水兵驱逐中国兵,事情仿佛严重起来了,海军司令接到抗议的时候,我正在他的办公处呢,亲眼看见的。
  后来我又参加一次“醉游华界”:海军陆战队长,字林西报记者和我三个人。我们到了华界,那时华界军官有命令,凡是武装外人入界,兵士可以开枪,我那天穿的是便服,可是身上带着枪。没走多远,我们已经醉得很了;我们闯进“苏俄奸细的屋子”;我们之中,只我有武器,我就拿起枪向天花板上放。中国军警一忽儿都来了,我无意之中向窗外放了一枪,他们都吓跑了。这样一来,我们可以说立刻征服了区域的居民。我们就在此地“起造地狱”,一直到天明。苏俄奸细(不知道是那个不□住在闸北的穷俄国人!)真正进了地狱,我们在床生□住一个俄国畜生,他同一个体面的俄国女人睡觉;我们便把女人留下,限那男人三分钟滚出自己的房间。好朋友,我们是醉的,两礼拜来积在心里的闷气一下都发泄出来了。那俄国畜生想了两分钟,最后他就从楼上下去了,原来是俄国赤军或是白党军队的将军。天亮了,我们便回到外国地界,那俘虏倒没有带回来,只带了那俄国人的一支毛瑟手枪和他房间里的一块红布,或许就算是苏联的国旗呢。这块布至今还挂在老闸捕房的墙壁上。
  广州正在战火之中,香港正在骚动,青岛是地狱,北京是暴动。那可耻的中国政府不久便要倒了。济南也非常危险。全中国都暴动了!晚上倒也仍旧是老样子。我们汉口分行里的一切职员都投了义勇军,我给他们制了军人制服,不差似英美的正式军队;最近他们也使用了机关枪和手枪铁棍,有十几个人打伤了,后来竟死了。济南我们的分行职员和英国领事馆人的一同准备着作战,有三个月的食粮。广州的分行完全退出,妇女也都逃到香港,男子还留着,准备作战呢。一只美国小军舰昨天受人攻击,不过不久敌人不得不停止放枪,中国南部很有完全赤化的危险,虽然所谓有经验的人几年以前还说中国不会赤化的呢。中国亦许不接受苏维埃的理论,但是很容易排外。中国人本来总是排外的,惰性深重而怨毒深切的。
  我们的天津分行,总算是中国国内唯一不参加作战的,因为天津是美英日法意各国驻华军队的总参谋部所在之地,拳匪之后便驻在那地的。辛亥革命之后,中国始终没有强有力的政府,全国都是各省内战的战场,官僚舞弊怠惰的机关。中国人从不知道爱国,也永世不会爱国爱秩序,只有驻军一法,别无他道。中国的情形是绝不会发生爱国主义的:有几百种的方言,许多愚蠢的乡土观念。可是他们都是东方人,一切性格习惯都是东方的,惰心的,所以他们会联合一致反对外国人——庚子拳匪之乱便是这样一回事,这次他们向上海领事团提出的条件非常可笑,显而易见是精神病白痴的低等脑经里想出来的。去年冬天几万中国人逃到租界来避难,逃避中国兵士的枪弹和刀锋,今年这些中国人却要求收回租界了。他们忘了那时外国人牺牲自己性命以保护他们的好处了。他们要求租界外人应当服从世界上最坏的中国法律。我和许多外国人一样想着中国政府市民和学生的这些混账要求就要怒发冲冠。真是些小孩子!
  既然这样,我自然要毅然决然打破一切中国脑袋。这里外国居民既是少数,应当要果决迅速勇猛的行动,否则便是死路一条。不要犹豫,不要可怜任何人,否则你自己便要惨死。我看见过中国的“寸磔”,把人一块块的切死,我所以准备着杀他们,只要有机会便杀。上海是很不危险的地方,至少我们还能抵御,救兵一到便可上陆。日本军队来此只要一天功夫,救兵是很容易的。日本兵如果能来,他们当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来了之后,再叫他们走,哼,你试试看。
  老朋友,我下次再写信给你的时候,一定又有许多事发生了;亦许这几天会发生重大的历史上的变动。可是,现在这种情形也会几星期几个月的继续下去。中国的消极抵抗——他们最喜欢玩这种把戏,——请你快些写信给我。很久没有得你的信,究竟我怎么得罪了你,使你这样对我沉默?
  你不要忘了,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再见!

洛梨,史(密斯)在美国俱乐部 上海 中国




《五卅凶手之供状》录入后感

萨马斯特


  这篇通信是在五卅运动中镇压群众的一个美国巡捕所写,对于五卅运动的描写主要限于他的经历和他自己恶毒的幻想。
  在上万群众向巡捕组成的警戒线发起冲击时,巡捕们并没有立刻向群众开枪,只使用了警棍等武器来殴打群众,但即使是这样,这条警戒线始终没有被冲垮,直到巡捕退到了武器库处,他们才开始用枪屠杀群众。这段巡捕的经历很大程度上打破了笔者对于群众在游行时的团结程度和勇气的“幻想”。笔者之前认为,如果没有放枪,那么数量庞大的群众应该很容易突破仅仅二十几个巡捕构成的警戒线,即使在放枪后,也能依靠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冲垮没有工事和重武器的警察构成的“人肉防线”。但五卅运动的这段事实让笔者明白了群众并不是像某些文学那样描写得英勇无畏,他们也是普通人,听到枪声就会吓得四散而逃,遭到殴打就会本能地往后退,绝不是没有畏惧和痛苦的机器人,决不能要求或者向群众报以这样的希望。
  再就是在社会处于剧烈动荡的时期,要对一切可能的违反规则的事情做好心理准备:在华界和租界边境上局势紧张的地方,有大量当时的中国军队持械驻守在那里,并且接到的命令是持武器的洋人越过边境允许直接开枪。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时候不会有什么洋巡捕给自己没事找事去华界。但是这篇日记的作者却大摇大摆地带着枪进入华界,并且只放了一枪就将数十闻讯而来的持械中国军队吓得四散而逃。这很明显已经破坏了帝国主义政权与半殖民地政府定下的规则,但结果却是巡捕什么事也没有。意外吗?不意外,因为在上海,无论帝国主义政权装出怎样文明和善的样子,在事实上,买办政府永远只是一条狗,而对于狗的协议是没有什么实际束缚力量的。同理,无论帝国主义政权装出多么民主多么人性化的样子,在动荡时期,除了团结起来的阶级力量威慑之外,没有什么能阻止它对一切敢于有一丁点反抗的人采取极端的暴力手段。



感谢 李星 录入译序、萨马斯特 录入正文